“胧”的心理意识,也可以称呼为识海,呈现为一个巨大、幽邃的海螺形态。
我以为,在这螺旋最幽深、最隐秘的涡心处,必然封存着她关于“阳炎”的全部记忆。
然而,当我真正触及那核心的微光,冰冷的真相如潮水般涌来——那里蜷缩着的,并非阳炎的影子,而是她早己被岁月尘封、鲜血浸透的,关于母亲的记忆。
“胧”的母亲,一个眼眸清澈如春日溪涧的平凡女子,名字己在漫长孤寂中被胧刻意遗忘,只剩下一个模糊而温暖的轮廓。
命运却让她在某个樱花纷飞的时节,遇见了伪装成落魄漫画家、隐姓埋名于尘世历练的服部千军——那个日后成为胧父亲的男人,伊贺流忍军的冷酷统帅。母亲的爱,像扑向烛火的飞蛾,纯粹而炽烈,全然不知那温暖的光晕之下,隐藏着足以焚尽一切的烈焰。
他们曾有过短暂的幸福生活。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晨雾缭绕,炊烟袅袅。五岁的“胧”记得母亲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操持家务和自己玩耍,父亲(那时他还允许胧这样称呼)偶尔带回的粗糙糖果,是贫瘠生活里唯一的美好和甜蜜。母亲的笑颜是“胧”整个世界的底色,温暖而柔软。
但这份宁静,却脆弱得如同草叶上的露珠。
变故降临在那个血色黄昏。服部千军的宿敌,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撕裂了小镇的平静。冰冷的苦无抵在母亲纤细的脖颈上,稚嫩的胧被粗暴地拎起,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敌人狞笑着,开出条件——要么服部千军束手就擒交出令牌,要么亲眼看着妻女血溅当场。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小镇的空气里弥漫着尘土、血腥和绝望的气息。母亲的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胧小小的身体护在身后,眼神死死地、带着卑微的乞求,望向阴影中那个她深爱过的男人。
“胧”小小的、盈满泪水的瞳孔里,映照出父亲的身影。没有预想中的挣扎与痛苦,没有狗血戏文中英雄救美的决绝。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一种磐石般的漠然。
服部千军甚至没有再看她们一眼。他低沉的声音,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清晰地斩断了一切:“伊贺的利益高于一切。她们……随你们处置。”
“处置”……这两个字,是胧人生中第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母亲眼中的光,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彻底熄灭了。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灰败。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喉间便绽开一道凄艳的血线,温热的液体溅了胧一脸,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母亲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那双曾盛满温柔的眼眸,至死都空洞地朝着丈夫消失的方向,凝固着难以置信的绝望与无声的控诉。
敌人或许是觉得杀一个吓傻了的小女孩有损“威名”,又或许是想留个日后要挟的活口,竟真的放过了缩在母亲尚有余温的尸体旁、抖得像风中落叶的胧。
于是,五岁的胧,被带进了甲贺流的某个阴森村落。母亲的血在脸上干涸、结痂,成为她脸上第一层再也洗不去的面具。
接下来的两年,七百多个日夜,是浸泡在毒液里的时光。她被当作最低贱的“战利品”,囚禁在潮湿、散发着霉味的柴房里。
那些甲贺的忍者,视她为消遣的玩物。他们会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做出下流猥亵的动作,用粗鄙不堪的笑话撕裂她稚嫩的耳膜,笑声尖锐刺耳。
刺骨的寒夜里,单薄的衣衫无法抵御严寒,她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母亲最后一点虚幻的体温。
更可怕的是那些在黑暗中伸来的手,带着酒气和令人作呕的欲望。每一次绝望的挣扎和哭喊,都只换来更粗暴的对待和刺耳的哄笑。
唯有那个叫弦之介的小男孩,是这片黑暗泥沼里唯一透进来的微光。
他比“胧”大三岁,有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澈眼神。他会像一头护崽的小狼,凶狠地挡在她身前,用瘦小的身体承受那些落在她身上的恶意。
他会偷偷塞给“胧”半个冰冷的饭团,在她冻得瑟瑟发抖时,笨拙地把自己破旧的褂子盖在她身上。他沉默的守护,是胧在那两年里,唯一能抓住的、不至于溺亡的浮木。
后来,伊贺与甲贺达成了脆弱的休战协议。作为象征性的“交换”,胧被送回了那个名为“家”的冰冷之地。
父亲服部千军看着她,眼神像打量一件失而复得、却己蒙尘的工具,没有半分失而复得的喜悦,更没有一丝对亡妻的愧疚。
迎接胧的,不是温暖的怀抱,而是更加严酷的“新生”。从踏回伊贺流土地的那一刻起,那个在母亲怀里撒娇、在弦之介身后躲避的小女孩就彻底“死”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日复一日的“魔鬼训练”——在毒虫遍布的沼泽中屏息潜伏,在烧红的烙铁上练习步伐,在同伴的刀刃下学习闪避,在无边的黑暗中忍受孤独与恐惧。
每一次濒死的痛楚,每一次被击倒再爬起的麻木,都在反复冲刷着母亲倒下的那一幕,以及父亲那句冰冷的“随你处置”。眼泪早己流干,心被一层层坚冰包裹。
“胧”将所有的软弱、所有的渴望、所有属于“人”的温度,连同母亲最后的血与泪,深深埋葬在那意识海螺最幽暗、最疼痛的涡心深处。那里,是她唯一不敢触碰,却也无法磨灭的,刻骨之殇。
看过“胧”的童年往事,我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同情。然而,这份同情很快被一种更深的警惕所取代——它提醒着我,并非所有善意都能得到善报,特别是对这些岛国人,这就如同“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的古老寓言,有时我们倾注的怜悯,换来的未必是感恩,反而可能遭遇反噬。
这并非针对特定群体,而是人性中某种令人遗憾的阴暗面,同情心固然可贵,但若失了分寸与智慧,便可能将自己置于险地。
我不再思考人性,向更幽邃的所在探索。又一处秘境悄然浮现,被一层脉动着的、氤氲着暧昧粉晕的薄障所笼罩。指尖触及,那薄膜竟如活物般搏动、抗拒。终于,一丝裂隙绽开——刹那间,窥见的景象攫住了我的呼吸……那是深藏于渊薮的、连星光都羞于触碰的少儿、不宜的禁忌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