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沉重的灰烬气息如同无形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朱恩会。他瘫坐在那块刻满痛苦抓痕的灰烬岩石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脚踝上乌黑指印传来的刺骨寒意。张恒哲高大的身躯倒卧在几步之外,无声无息,如同沉入灰烬海洋的礁石,只有胸膛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熄灭。那只布满黑色冰裂纹的左拳无力地摊开着,裂纹深处逸散的灰白光点,如同生命沙漏中正在加速流逝的沙粒。
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朱恩会淹没。他死死攥着手中那个冰冷的、坑坑洼洼的旧军用水壶,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这是唯一的依仗,却也是打不开的谜题。刚才那恐怖的“蚀忆之触”,那瞬间涌入脑海的被吞噬者的绝望画面,让他对这烙印的力量充满了更深的恐惧。他不敢再轻易尝试去“触碰”任何东西,仿佛那烙印本身就是一个贪婪的、等待投喂的深渊入口。
“冷静……冷静……”朱恩会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呕吐感。每一次吸气,浓烈的灰烬颗粒都如同砂纸摩擦着气管。无处不在的冰冷“饥饿”感,如同亿万只无形的蠕虫,正试图钻进他的毛孔,啃噬他的意志。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迟滞,一些关于现实世界的记忆片段,比如殡仪馆值班室惨白的灯光,竟然开始像褪色的照片般模糊、失真。
噬忆灰虱的伤害,在持续发酵。时间,是比灰烬怪物更可怕的敌人。
目光再次落回水壶。铝制的壶身冰冷沉重,没有任何符文,壶盖严丝合缝。张恒哲掷出它时爆发的暗金光晕……力量?意念?他尝试集中精神,将所有的意志力灌注到水壶上,想象着火焰、光罩、驱散灰烬……
毫无反应。水壶冰冷依旧,如同死物。
挫败感如同毒蛇噬咬。绝望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他疲惫地闭上眼,背靠着冰冷的灰烬岩石,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放弃。也许……就这样沉入这片灰烬,化为一块新的、刻满痛苦抓痕的“岩石”,才是最终的归宿?
不!
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柴,猛地刺破绝望的迷雾!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死死锁住水壶的壶盖!张恒哲掷出水壶前……他的动作!他探入怀中,不是凭空抓取,而是……拧开?或者……倒出了什么?
朱恩会的心脏骤然加速!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双手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去拧动那纹丝不动的壶盖!粗糙的螺纹摩擦着他的掌心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他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将所有的力气和求生的意志都灌注在双手上!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壶盖……松动了!
朱恩会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沉重的铝制壶盖拧开。
没有预想中喷薄而出的光芒或者火焰。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微弱的气息从壶口逸散出来。
那气息……混杂着焚烧炉深处最炽热的高温余烬的焦糊味、一种如同陈年金属被反复灼烧淬炼后的铁腥气、以及……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坚韧的、仿佛无数微弱生命意志被强行熔铸在一起后残留的……“余温”?它既不温暖,也不冰冷,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能量在彻底耗尽前残留的、绝对的“存在感”。
壶里并非空空如也。
借着灰蒙天光,朱恩会看到壶底铺着一层薄薄的、不足半指深的物质。
不是水,也不是液体。
那是……“渣”。
一种极其细密的、呈现出暗沉铁锈红与灰烬白交织颜色的粉末状物质。它们静静地躺在壶底,如同焚化炉烟囱里沉积了亿万年的尘埃,毫无生机,却又隐隐散发着刚才那股微弱而奇异的气息——炉渣。
朱恩会的心沉了下去。渣?这能干什么?用它去砸灰烬怪物吗?
就在他失望的念头刚刚升起的瞬间——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火星溅入冰水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他紧握着水壶的左手掌心传来!
是烙印!
那道冰冷的、灰白色的骨灰盒烙印,在接触到从壶口逸散出的、那微弱“炉渣”气息的瞬间,竟然……微微亮起了一丝极其黯淡的灰白光芒!光芒一闪而逝,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但就在光芒亮起的刹那,朱恩会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指引感”,顺着烙印,传递到了他的意识深处!
那感觉……就像烙印本身在渴求着什么!它在“指引”他,去使用这些炉渣!
怎么做?
朱恩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壶底那层暗红灰白的粉末。没有工具,他只能颤抖着伸出右手食指,小心翼翼地探入壶口,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层冰冷的炉渣粉末。
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意念流,顺着指尖猛地窜入他的脑海!那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操作方法”!
——撒出去!以意念为引,以烙印为桥!用你的……记忆为薪柴!
记忆为薪柴?!
朱恩会浑身一颤!代价!使用这力量的代价!他瞬间想起了刚才“蚀忆之触”带来的恐怖画面,想起了噬忆灰虱啃噬记忆的痛苦!
但……没有选择了!
看着昏迷不醒、生命气息正在流逝的张恒哲,感受着西周越来越浓的“饥饿”窥伺,朱恩会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猛地一咬牙!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集中所有残存的意志力,灌注到左手掌心的烙印之中!同时,右手食指蘸满了冰冷的炉渣粉末,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外一挥!
动作笨拙,毫无章法,如同孩童撒沙。
噗!
一小撮暗红灰白的炉渣粉末被撒了出去,在沉重的空气中飘散开来,如同微不足道的尘埃。
与此同时,朱恩会死死咬紧牙关,将意识沉入记忆的海洋!他抓住了一段记忆——不是核心的自我认知,而是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一段相对“边缘”却足够清晰的画面:刘卓凡在旧焚化炉里,举起铜铃时那张油腻脸上残忍的狞笑!
“燃!”朱恩会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嘶吼!
就在那段关于刘卓凡狞笑的记忆画面被强行“点燃”、如同薪柴般投入烙印的瞬间——
嗡!
他左手掌心的灰白烙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这一次,光芒不再是冰冷的灰白,而是夹杂了一丝灼热的暗金色!一道无形的、由纯粹意念和烙印力量构成的“桥梁”,瞬间在撒出的炉渣粉末与他之间建立!
呼——!
撒出的炉渣粉末,如同被注入了无形的生命!它们在空气中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点燃的星火,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如同焚化炉核心般的暗金色光芒!光芒并不扩散,而是精准地凝聚、收缩,在朱恩会和昏迷的张恒哲周围,形成一个首径不足两米的、半透明的、如同倒扣巨碗般的暗金光罩!
光罩表面,暗金色的能量如同熔岩般缓缓流淌,散发出灼热、毁灭的气息,将周围翻涌的灰白色雾气死死隔绝在外!那股无处不在、试图渗透的冰冷“饥饿”感,在接触到光罩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天敌,发出无声的嘶鸣,被强行驱散、净化!
成功了!
朱恩会脱力般跪倒在光罩内的灰烬地面上,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虚汗。大脑传来一阵强烈的、如同被抽空般的眩晕和刺痛——那是强行“燃烧”一段记忆作为代价带来的反噬!关于刘卓凡那张狞笑面孔的记忆,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了一般,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关于“敌人很危险”的概念性认知。
他抬起左手,掌心的烙印光芒己经黯淡下去,恢复了死寂的灰白,但边缘似乎……又清晰、深邃了一分?仿佛刚刚完成了一次“进食”。
代价惨重,但值得!
朱恩会看向光罩外。翻滚的灰白雾气被暗金光芒阻隔,如同撞上礁石的浊浪。那冰冷的“饥饿”窥伺感被暂时隔绝。他又看向昏迷的张恒哲,对方胸膛的起伏似乎……比刚才要稍微明显了一点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左拳裂纹深处逸散的灰白光点,速度似乎也减缓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这光罩……不仅能隔绝灰烬世界的侵蚀,似乎对张恒哲的伤势也有微弱的压制作用?或者说,是驱散了周围环境对他伤势的恶化影响?
朱恩会的心中涌起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但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光罩的范围太小了,仅仅勉强覆盖两人。壶里的炉渣……只剩薄薄一层底了。刚才那一小撮,就消耗了他一段清晰的记忆。下一次呢?需要燃烧多少记忆?燃烧什么记忆?他能撑到张恒哲醒来吗?
他小心翼翼地拧紧水壶盖,将这点最后的“希望”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婴儿。背靠着那冰冷的光罩内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光罩外翻滚的、充满未知危险的灰烬雾气。
暂时的安全,是用记忆换来的。而记忆,是他在这片死寂之地,除了这具残躯外,所剩无几的东西了。
“张哥……”朱恩会看着昏迷不醒的同伴,声音嘶哑干涩,“你他妈……可得快点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