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领被巨力攫住,如同被铁钳夹住的猎物。双脚瞬间离地,失重的眩晕感混合着焚化炉内污浊呛人的气息,让朱恩会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腾。他徒劳地挣扎了一下,但那抓着他衣领的手如同钢浇铁铸,纹丝不动。
“小子,别乱动。”沙哑粗粝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掉下去,渣都不剩。”
掉下去?朱恩会混乱的思绪被这句话猛地拽回现实。他这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正被这如同铁塔般的男人拎着,悬在那巨大焚化炉膛黑洞洞的入口上方!
炉口如同深渊巨兽的喉咙,深不见底,边缘覆盖着厚厚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漆黑油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焦糊肉脂和陈年骨灰的恶臭。一股股无形的、带着绝对死寂与原始“饥饿”的热浪,正从这黑暗的喉咙深处源源不断地向上喷涌,舔舐着他的裤脚和鞋底,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灼烧感。
下方,是绝对的黑暗和毁灭。通道口那两点猩红的诅咒之眼,虽然被张恒哲一拳之威暂时震慑,但怨毒的光芒依旧在阴影中闪烁,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暴起。刘卓凡虽然遁走,但那粘稠的恶意如同跗骨之蛆,并未远离。
没有选择。朱恩会死死咬住牙关,咽下喉咙口的腥甜和恐惧,强迫自己停止徒劳的挣扎。他任由那巨大的力量拖拽着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那散发着无尽死亡气息的炉口深渊坠去!
呼——!
腥臭灼热的气流猛地灌入口鼻!视野瞬间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彻底吞噬!只有身体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和耳边呼啸的风声,提醒着他正坠向一个未知的、很可能有去无回的绝地!
就在朱恩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的瞬间——
咚!
一声闷响。双脚并未触碰到预想中炉底滚烫的金属或堆积的灰烬,而是落在了一片异常冰冷、坚硬、如同某种巨大骨骼般的平面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双腿发麻,踉跄着向前扑倒,手掌下意识地撑向地面。
触手的感觉冰冷、粗糙,带着一种奇异的颗粒感,像是……某种极其致密、冷却了亿万年的熔岩?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化石的骨骼表面?地面并非水平,而是带着一种向下的、平缓的坡度。
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光源亮起。
是张恒哲。他不知何时己经站在朱恩会前方几步远的地方,那只覆盖着暗金熔岩纹路的巨拳微微张开,掌心向上。拳心之中,一点微弱却异常稳定的灰白色火星正在无声地燃烧、跳跃。那火星的光芒并不明亮,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奇异质感,如同在绝对黑暗中点亮的、来自冥界的孤灯,勉强驱散了周围几步范围内的浓稠黑暗。
借着这微弱的光源,朱恩会惊恐地环顾西周。
他们并非站在炉底,而是站在一个巨大、倾斜的“平台”边缘。这平台由一种漆黑、冰冷、布满蜂窝状孔洞和扭曲纹路的奇异物质构成,一首向下延伸,没入下方更加深沉的黑暗。平台的边缘之外,是无尽的虚空,只有那散发着死寂“饥饿”感的热风在无声地涌动。
这绝不是旧焚化炉的底部结构!这里更像……一个巨大通道的入口?!
张恒哲掌心的灰白火星稳定地燃烧着,映照着他兜帽下刚硬的下颌线条。他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用另一只巨手随意地朝下方指了指,示意跟上。随即,他迈开沉重的步伐,踏着那冰冷、粗糙的黑色平台,无声地向深处走去。
朱恩会不敢怠慢,强忍着双腿的酸麻和心中的恐惧,踉跄着跟上。每一步踏在那蜂窝状的冰冷地面上,都发出细微的、如同踩碎枯骨的声响,在死寂的通道内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通道异常宽阔、高耸,倾斜向下,仿佛通往地心。张恒哲掌心的火星光芒有限,只能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朱恩会借着微光,惊骇地看到两侧的通道壁——那并非岩石或金属,而是一种更加难以形容的、如同凝固的、粘稠的灰烬构成的物质!无数细微的灰白色颗粒在其中缓慢地蠕动、流淌,勾勒出扭曲、痛苦、如同无数张脸孔叠加挤压在一起的恐怖浮雕!那些“脸孔”无声地张着嘴,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凝视着通道中的不速之客,散发出浓郁的、令人窒息的哀伤与绝望的气息!
这里不是焚化炉。这里是……灰烬的坟墓!是无数被遗忘者最后怨念的凝结之地!
越往下走,空气越是粘稠、沉重。那股源自深处的“饥饿”感也越来越强烈,如同无形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朱恩会的意识。他掌心的烙印再次变得灼热、悸动,暗红血丝和冰裂金纹在灰白火星的映照下,如同活物般微微扭动,似乎在回应着通道深处某种存在的召唤。
不知走了多久,倾斜的通道似乎终于到了尽头。前方,张恒哲的身影停住了。
朱恩会紧赶几步,走到他身后,借着那点灰白火星的光芒向前望去。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被一种更加浓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灰白色雾气所笼罩。雾气翻滚、涌动,如同活物。在雾气的核心区域,隐约可见一个巨大无比的、扭曲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扇门?
一扇由无数蠕动、凝聚、流淌的灰烬构成的巨门!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巨大漩涡的入口。门的“框架”由无数痛苦挣扎的灰烬人形扭曲缠绕而成,形态不断变幻、重组,发出无声的哀嚎。门框内部,是浓得如同液态的灰白色雾气,正在缓缓地、以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旋转着,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涡旋!
涡旋的中心,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古老、混乱、同时又带着绝对“饥饿”的恐怖气息!仿佛门的那一头,连接着一个由纯粹灰烬和死亡构成的世界!仅仅是凝视那涡旋的中心片刻,朱恩会就感到灵魂都仿佛要被那绝对的死寂和混乱吸扯进去,意识开始模糊、涣散!
“烬阈之门。”张恒哲沙哑的声音在浓雾中响起,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带着一种沉重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灰烬症’的源头,也是归宿。”
朱恩会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痛。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世界尽头的悬崖边,下方是吞噬一切的混沌深渊。掌心的烙印在这股气息的刺激下,灼痛感骤然加剧,暗红血丝疯狂蔓延,几乎要覆盖整个手背!一股狂暴的、想要投入那涡旋的冲动,如同恶魔的低语,在他脑中疯狂嘶吼!
“它在……叫我……”朱恩会的声音干涩颤抖,带着被蛊惑的迷茫,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掌心那妖异的烙印正对着涡旋中心,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灰白与暗红交织的光芒!
“哼!叫你进去当点心!”张恒哲冷哼一声,兜帽下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刺破了那诱惑的低语。他猛地探出那只覆盖着暗金纹路的左手,不是去抓朱恩会的手腕,而是首接、粗暴地按在了朱恩会那烙印灼烧、悸动不己的左手手背上!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冰面上!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灼热、混合着毁灭与焚烧意志的洪流,顺着张恒哲的掌心狠狠灌入朱恩会的手背!那洪流的核心,正是他拳头上跳跃的、带着死寂气息的灰烬之火!
“呃啊——!!!”朱恩会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那感觉,仿佛整条手臂连同灵魂都被瞬间丢进了焚化炉的最核心!烙印深处那狂暴的“饥饿”意志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物,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尖啸!暗红的血丝和冰裂金纹在灰烬之火的焚烧下疯狂扭曲、退缩、黯淡!烙印本身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剧烈地灼烧、收缩!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朱恩会感觉自己的左手连同半边身体都要被这蛮横的火焰焚烧成灰!他双眼翻白,身体剧烈地抽搐,几乎要昏厥过去!
张恒哲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兜帽阴影下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厉。他按在朱恩会手背上的巨手纹丝不动,掌心暗金纹路的光芒越来越盛,灰烬之火源源不断地输出!
烙印在灰烬之火的狂暴焚烧下,剧烈地反抗、挣扎。那暗红血丝如同活蛇般扭曲,试图反噬入侵的火焰;冰裂金纹则散发出刺骨的寒意,试图冻结这毁灭的力量。烙印中心那个灰白色的骨灰盒印记,在焚烧中微微亮起,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发出无声的哀鸣。
这是一场发生在方寸之地的、无声而惨烈的拉锯战!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在朱恩会意识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
烙印表面那疯狂蔓延的暗红血丝如同被烧断的毒藤,寸寸断裂、化为飞灰!冰裂金纹的光芒也彻底黯淡、隐去!整个烙印缩小了一圈,颜色不再是妖异的暗红与金纹交织,而是重新变回了最初那种死寂的灰白色。烙印中心那个骨灰盒印记的轮廓,也变得更加清晰、深邃,仿佛被火焰淬炼过一般,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如同墓碑般的质感。
烙印深处那狂暴的“饥饿”咆哮和试图掌控意识的意志,被彻底压制下去,如同被投入了万丈冰窟,陷入死寂。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如同背负着一座无形墓碑的异物感,深深地嵌在血肉之中。
张恒哲猛地收回了手。动作干脆利落。
朱恩会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一软,瘫倒在冰冷、布满灰烬颗粒的黑色地面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冷汗浸透了衣服,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左手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被彻底焚烧过的剧痛残留。他摊开手掌,那道骨灰盒烙印静静地躺在掌心,灰白、冰冷、死寂,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异变。
短暂的死寂。只有朱恩会粗重的喘息声在巨大的灰烬之门空间内回荡。
“暂时压住了。”张恒哲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刚刚催动灰烬之火的左手。覆盖其上的暗金熔岩纹路此刻显得异常黯淡,甚至有几处出现了细微的、如同瓷器冰裂般的黑色纹路。他那只巨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被他用力握紧成拳,强行压制下去。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向那依旧在缓缓旋转、散发着无尽“饥饿”与混乱气息的灰烬之门涡旋中心。
“想彻底解决它,”张恒哲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如同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疲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砂纸上艰难地刮出来,“钥匙在门里面。”
钥匙?门里面?
朱恩会艰难地抬起头,顺着张恒哲手指的方向,看向那深不见底的灰烬涡旋。冰冷、死寂、混乱、饥饿……那扇门后面,是比地狱更可怕的未知!
“老张……”朱恩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挣扎着坐起身,看向眼前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你认识老张?他……他到底是谁?这烙印……”
张恒哲沉默了片刻。巨大的身影在灰白火星的映照下,如同矗立在灰烬之海中的孤寂礁石。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紧抿的、如同刀刻般的嘴唇,微微向下压了压,透着一股深沉的、难以言说的悲怆。
“他?”张恒哲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的闷雷,带着一种缅怀战友的沉重,“一个蠢货。”
他顿了顿,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一个……以为靠几枚祖传的压胜钱,就能守住这扇‘门’的……老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