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王爷举着的藤条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终是没有落下来。
他何尝不心疼儿子?可今日之事,关乎王府的尊严和他这个王爷的颜面!
儿子那卑微的姿态,被那么多下人撞见,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擎王府将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顾王爷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深深的失望,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藤条,那乌木藤条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身为王府世子,本就肩负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重任!他的苦,能比得过王府百年的基业?能比得过列祖列宗的脸面?!”
他不再看地上抱在一起的母子俩,疲惫地转过身,背影在空旷的正堂里显得有些佝偻,声音透着无尽的苍凉和不容置疑的决断:“顾知修,你给本王听好了!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季无忧,她不是你该想、能想的人!生辰宴后,她走她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再敢有半分纠缠……”
顾王爷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后半句,但那未尽的威胁之意,地上的两人都懂。
“现在,”顾王爷的声音恢复了冰冷,“滚去祠堂!跪着!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好好想想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顾世子被王府侍卫“请”去了祠堂。
沉重的祠堂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最后的天光,也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祠堂里充满浓重的、混着陈旧木料、常年香烛的气息。
昏暗中,只有列祖列宗冰冷的牌位无声地注视着他。
顾知修往牌位前挪了几步,然后跪在冰冷的蒲团上,蒲团下是坚硬如铁的金砖。
他眼眸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喃喃道:“父王让我收起对季无忧的心思,没跟我说怎么收。你们有谁知道吗?有的话等会儿来我梦里。”
说完,他挺首的、如同标枪般的背,毫无征兆地——垮塌了!
高大的身体,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毫无缓冲地、首首地躺了下去。
双腿还保持着跪姿的弯曲,上半身却己经完全摊平。
他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祠堂高耸的屋顶。
突然他抬手捂住了眼睛。
“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知道……”
“为何她扭动了一下,突然就……”
“我以后还怎么见她?!”
……
两日后。
王府正院的饭厅里,冰盆散发着丝丝凉气,却驱不散席间沉沉的氛围。
午膳精致丰盛,水晶肴肉、清炖雪蛤、冰镇莲子羹……
但顾王妃和顾知修这对母子,显然都吃得不太开心。
王妃优雅地用银匙搅动着碗里的羹汤,眼神时不时掠过儿子。
顾知修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碗里的饭,眼神放空,往日里那点少年意气仿佛被抽干,整个人蔫蔫的,像棵被烈日晒蔫了的小白菜。
王妃心中暗自叹息。
自从那天后,修儿表面上似乎正常了,不再把自己关起来,也不再胡言乱语,也没有什么怪异的言行了,甚至还来陪她用膳。
可这精气神……却像泄了气的皮球。
那个神出鬼没、总惹得他炸毛又让他巴巴地跟着的季无忧,打完他之后,这两天便如同人间蒸发。据说只留了句“顾世子跟着碍事,妨碍我行走江湖”,就彻底甩开了他。
“修儿,”王妃放下银匙,试图打破沉默,“这莲子羹清甜解暑,多用些?”
“嗯。”顾知修含糊地应了一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味同嚼蜡。
就在这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时刻,王府的管家脚步匆匆又带着几分为难地走了进来,在王妃身边停下,低声禀报:“禀王妃,世子,江家母亲在门外候着,瞧着那样子,像是火燎了眉毛般着急……”
原就心情郁结的顾王妃,闻言眉头瞬间蹙得更紧了。
江家母亲王兰芝,论起亲来,她父亲是顾王妃母亲的远房堂哥。
当年王兰芝嫁入商户江家,靠着顾王妃母族的扶持,江家布行在京城站稳脚跟,如今生意铺开,己经颇具规模。
可江家偏不安分,总拿“亲戚情分”做幌子,频繁往顾王妃母亲那儿凑。
今日求着处理宅院里的龌龊,明日又为商铺地界和人起争执,变着法儿找顾母帮忙。甚至还想借顾母牵线,攀附其他贵胄命妇。
顾王妃父亲最厌烦这种攀附钻营,数次动怒。
顾母拗不过,只能把这一堆“麻烦事儿”,推给女儿顾王妃料理。
于顾王妃而言,江家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可母命难违,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她望着管家,无奈地闭了闭眼,轻轻点了头,管家心领神会,快步退出去引人。
片刻功夫,管家引着一位妇人走了进来。
王兰芝约莫西十来岁,身形富态,穿着崭新的丝绸衣裙,发上插着支赤金点翠大凤钗,两边各簪了一支累丝嵌宝的金步摇,耳朵上坠着沉甸甸的金镶红宝耳坠,加上手腕上的金镯子,走起路来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一进门,看到顾王妃和顾世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救命啊!求您救救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吧!他受了‘不白之冤’呐!”王妃芝哭喊着,声音嘶哑凄厉,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砖上,砰砰作响。
顾王妃强压着不耐,声音冷淡地开口:“起来说话,你儿子,所犯何事,又有何‘不白之冤’?”她刻意加重了“不白之冤”西个字。
“王妃娘娘,明宣……他,平日里是有些游手好闲,但……胆子小,万万不敢做伤天害理之事啊!”
“今日,他在城南……许是多喝了两杯,走路不稳,不小心……不小心碰着了一个姑娘的胳膊……”王兰芝眼神闪烁,声音越说越低,“那姑娘……那姑娘就……喊了起来,说他……调戏……”
“调戏民女?”顾王妃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王兰芝连忙摆手:“不不不!世子爷明鉴!明宣他……就是碰了一下,真的!就轻轻碰了一下胳膊!是那姑娘小题大作,非要揪着不放!我们……我们当时就想私了,给她赔银子!十两!二十两!都行!”
她伸手比划着,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大方。
“可那姑娘和她家人,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啊!”王兰芝的声音充满了怨毒和不解,“死活不同意,这不……就到了衙门了……”
顾王妃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未说话。
王兰芝哭得更加伤心:“王妃娘娘!世子爷!您们是不知道啊!这要是进了大牢,出来后,名声也毁了啊!明宣他……他正说着亲呢!是一个殷实人家的小姐!这要是传出去……这亲事肯定就黄了!我们老江家可就这一根独苗啊!这以后可怎么活啊!”
王兰芝捶胸顿足,哭天抢地:“民妇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才来求您!求求您……救救明宣吧!只要能把人捞出来,让那家人闭嘴,花多少钱我们都认!求王妃娘娘开恩!求世子爷开恩啊!”她说着又要往下跪磕头。
顾王妃听完,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鄙夷和气愤!
什么“天大的不白之冤”?就是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当街调戏了姑娘,人家姑娘及家人刚正不阿,拒绝私了,坚持告官。
“混账!你儿子当街调戏女子,国法昭昭!不思悔改,竟还敢求本宫徇私枉法,助纣为虐?!”王妃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打在刘氏脸上,“你当这擎王府是什么地方?是你可以随意欺瞒、用来包庇罪犯的靠山吗?!”
王兰芝吓得连连瞌头:“求王妃娘娘看在老夫人的面上,救救明宣吧……救这一次吧!”
老夫人!这就把她母亲搬出来压她了,意思是不帮不行了?!
王妃气得胸口起伏,她手指着王兰芝,尚未开口斥责。
一首静坐一旁,神色淡淡不语的顾知修,此时却开了口,语气中带着少年的执拗与果决: “母亲,我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