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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关仙踪，古今相契，岁月同欢：
韶关的春庙会，是浸在香火气里的。
十五岁这年清明，我们仨再回北麓时，山顶的仙村早己不是当年野坟堆的模样。青石板路顺着山势蜿蜒，两旁的庙宇飞檐翘角，琉璃瓦在阳光下闪得像撒了把碎金——土地庙居中，黄墙红柱，香火最盛；左首是仙姑庙，水绿色的窗纱飘出墙外，像极了绣娘姐姐的裙摆；右首立着金童玉女殿，殿前的铜炉里插满了香，烟柱笔首地往天上飘，在蓝天下扯出条透明的线。
“这排场，比韶关城里的城隍庙还大。”宝妞拽着我往人群里挤，她穿了件月白短袄，梳了双丫髻，是特意学的古装样式，却在看到仙村村口的身影时，猛地顿住了脚步。
仙村村口站着几位“故人”。土地神老头穿着赭黄色官袍，腰间系着玉带，比塑像上多了几分慈眉善目；绣娘姐姐还是那身水绿襦裙，发髻上的银簪沾着点香灰，笑起来时梨涡里像盛了蜜；金童玉女也长了些，不再是当年的孩童模样，却依旧捧着玉瓶仙桃，站在老头身后，像幅活的《仙班图》。
他们身边围着不少穿汉服的游客，举着手机拍照，闪光灯“咔嚓”响成一片。有个穿明制披风的姑娘笑着说：“这景区npc也太敬业了，妆造比影视城的还讲究！”
宝贝贝（现在该叫叔平了）捅了捅我胳膊，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哥，你看他们！真站在这儿等我们呢！”他穿着件藏青道袍，是自己攒钱买的，说是这样见“神仙”更应景，却在看到金童手里的仙桃时，偷偷咽了口唾沫——那桃子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比超市里的进口水果多了。
龙玲珑走在最后，她梳了时下流行的蚌珠头，鬓边插着支珍珠步摇，是她娘给的及笄礼。月白色的襦裙外罩着件烟霞色披风，裙摆的暗纹在阳光下流转，像落了片晚霞。“土地神爷爷，仙姑姐姐。”她对着众人敛衽行礼，步摇上的珍珠碰出细碎的响，“别来无恙？”
土地神老头捋着胡须笑，官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阵微风：“盼你们好些日子了，这春庙会最是热闹，正适合相聚。”他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的小径，“快随我来，给你们备了新采的明前茶。”
我们跟着他们往仙村深处走，游客们还在村口拍照，没人觉得奇怪——毕竟穿汉服的年轻人和“npc”同行，在庙会里再寻常不过。可等我们转过山角，叔平回头看时，却发现刚才拍过照的游客正对着手机纳闷：“咦？我明明拍到神仙了，怎么只剩树了？”
“他们的影像，只有缘人能留存。”绣娘姐姐凑到我身边，轻声解释，水绿襦裙的袖子扫过我的手背，带着点凉丝丝的触感，“怕凡人看了心乱，扰了尘世间的秩序。”
宝妞正拿着手机拍金童玉女，闻言回头笑：“还是你们想得周到。不然明天韶关晚报就得登‘仙村惊现真神仙’，保准把这里挤成菜市场。”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的金童正对着镜头做鬼脸，“你看，现在拍得好好的，等会儿回去再看，指不定就只剩团影子了。”
龙玲珑接过玉女递来的茶盏，盏沿描着缠枝莲，是她小时候最爱的样式。“这茶是北麓云雾茶吧？”她浅啜一口，眼尾微微上挑，像含着笑意，“比去年的更醇厚些，想来今年的雨水格外丰沛。”
玉女捂着嘴笑，声音像山涧里的泉水：“玲珑妹妹最懂茶。这是土地神爷爷亲手炒的，说要等你们来了才开封。”她往叔平手里塞了个莲蓬，莲子得像玉珠，“这个给你，比去年的甜。”
叔平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刚剥了颗莲子塞进嘴，就被那股清甜惊得眼睛瞪圆：“我的天，这比蜂蜜还甜！仙姑姐姐，你们山里是不是有什么秘方？”
绣娘姐姐正帮宝妞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闻言笑道：“哪有什么秘方，不过是沾了点仙气罢了。”她往远处指了指，“想去仙水潭看看吗？那里的水这时候最清，能看见潭底的鹅卵石，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提到仙水潭，我们仨都来了精神。那地方现在是禁区，去年土地神托梦给镇长，说潭底有龙神栖息，凡人靠近会惊扰神灵，于是景区就立了道栅栏，还派了保安巡逻。可我们有“秘密通道”——当年焚尸妖的那个地洞，如今被他们修得整整齐齐，铺了石阶，挂了灯笼，走起来比景区的观光道还舒服。
“走！去仙水潭野餐！”宝妞拍板决定，从背包里掏出个保鲜盒，里面是她做的蛋黄酥，“我带了点心，你们有什么好东西？”
金童从袖里摸出袋巧克力，包装纸闪着金光：“这个叫巧克力，上次你们带来的，我特意留了几块，说要等庙会时一起吃。”
玉女则捧出个冰盒，里面躺着几支雪糕，冒着丝丝白气：“这是从游客供品里挑的，草莓味的，你上次说最好吃。”
土地神老头看我们闹得欢，捋着胡须首乐：“潭边的水榭里备了西瓜，是今早刚从地里摘的，甜得很。”他转头对龙玲珑说，“小姑娘如今法术精进了吧？上次你说想学御风术，今日正好让你仙姑姐姐教教你。”
龙玲珑眼睛亮了亮，步摇上的珍珠晃得更欢：“多谢土地神爷爷惦记，晚辈确有此心。”她看向绣娘姐姐，眼里带着点期待，“只是不知仙姑姐姐是否肯赐教？”
绣娘姐姐笑着点头，水绿的裙摆旋出个好看的弧度：“举手之劳。等会儿在潭边，我教你如何借风势而行，虽不能像仙人那般凌虚渡水，短途御风还是能学会的。”
从地洞去仙水潭的路，比记忆里好走多了。石阶上铺着防滑的苔藓，每隔几步就挂着盏宫灯，暖黄的光把洞壁照得朦朦胧胧，能看见当年焚尸妖时留下的焦黑痕迹，如今却被刻上了符文，闪着淡淡的金光。
“这是镇邪符。”叔平指着符文说，他这几年迷上了道家典籍，认得几个字，“用朱砂混着香灰画的，能防阴邪。”
宝妞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顺着石阶滚下去，撞在宫灯上“叮”地响：“还是你们细心，知道我们胆小，特意弄这些玩意儿壮胆。”她嘴上这么说，却往土地神身边靠了靠——当年被尸妖抓脚踝的阴影，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钻出地洞时，仙水潭的风光扑面而来。潭水比记忆里清了百倍，能看见底下游动的小鱼，潭边的水榭被修得古色古香，朱漆栏杆上缠着紫藤花，紫莹莹的一串挨着一串，香得人头晕。
“果然还是这里舒服。”我往水榭的美人靠上一坐，从包里掏出薯片和汉堡，“贡品里可没有这些，给你们尝尝鲜。”
土地神拿起个汉堡，研究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这叫什么？夹着肉和菜，比供桌上的素糕有滋味多了！”
绣娘姐姐捏着片薯片，小口小口地吃，像只受惊的小鹿：“这脆生生的，带着点咸，倒比仙果更有烟火气。”
正闹着，忽然听见栅栏外传来脚步声，是景区保安在巡逻。“里面是不是有人？”一个粗嗓门喊道，“说了这里是禁区，赶紧出来！”
宝妞吓得往我身后躲，叔平也攥紧了手里的西瓜，紧张得咽了口唾沫。绣娘姐姐却笑着站起身，水绿的襦裙在潭边轻轻一晃，竟缓缓飘了起来，裙摆扫过水面，带起一串涟漪，却半点没沾湿。
“那是什么？！”栅栏外的保安突然大喊，声音里带着惊恐。
我们往栅栏外一看，只见那保安举着对讲机，手指着空中的绣娘姐姐，脸白得像纸：“领……领导！仙水潭这边……这边有仙女在飞！真的在飞！”
绣娘姐姐在空中转了个圈，对着保安盈盈一笑，然后轻飘飘地落回水榭，像片羽毛落在地上。“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来烦我们了。”她坐回原位，拿起块西瓜，吃得一脸坦然。
果然，没过多久，就见保安带着几个穿制服的人跑了，嘴里还嚷嚷着“山神显灵了”“赶紧报告镇长”。
龙玲珑看着绣娘姐姐的动作，若有所思：“仙姑姐姐，刚才您御风时，是不是调动了潭底的水汽？”
绣娘姐姐赞许地点点头：“正是。借水势引风，比凭空御风省力得多。”她站起身，对龙玲珑招手，“来，我教你运气的法门，你这般聪慧，一学就会。”
看着龙玲珑跟着绣娘姐姐在潭边练习御风，宝妞突然感慨：“真没想到，小时候一场荒唐事，竟成了一辈子的牵挂。”她往嘴里塞了块蛋黄酥，碎屑掉在衣襟上，“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麻烦？这么多年了，总来打扰。”
土地神老头啃着西瓜，汁水顺着胡须往下滴：“傻娃娃，我们这些‘住户’，最怕是孤单。有你们常来看看，比再多香火都让人舒心。”他指了指远处的庙宇群，“你看那些殿宇，虽说是因信仰而成，可若没你们当年那场戏，哪有今日的气象？”
叔平突然指着潭水笑：“哥，你看！金童玉女在给我们捞鱼呢！”
我们往潭里一看，果然见金童玉女正站在水中，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银光闪闪的小鱼，鳞片在阳光下闪得像碎银。“这鱼叫仙胎鱼，煮汤最是鲜美。”金童笑着喊，“晚上留在这里，我给你们做全鱼宴！”
夕阳西下时，仙村的庙宇亮起了灯，一盏盏宫灯沿着青石板路排下去，像条会发光的龙。游客们渐渐散去，只剩下我们和“老朋友们”在水榭里说笑，远处的韶关城亮起万家灯火，和天上的星星连成一片，分不清哪是人间，哪是仙境。
龙玲珑学会了短途御风，正试着从水榭飘到潭边的石头上，步摇上的珍珠在暮色里划出道流光。宝妞和玉女比赛吃西瓜，看谁啃得快；叔平和金童在讨论最新款的游戏机，说下次要带过来教他们玩；土地神老头则和我聊着韶关的变化，说这几年城里修了新的大桥，比老城墙下的石板桥气派多了。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觉得，有些缘分是真的能跨越阴阳，穿过岁月的。从十岁那年的焚尸妖，到如今的春庙会，我们和这群“住户”的故事，就像仙水潭的水，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流不尽的暖意。
或许很多年后，我们还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来这里，指着仙村村口的身影说：“看，那是爷爷的老朋友，是真正的神仙哦。”而他们大概也会像当年的我们一样，睁着好奇的眼睛，递过去一块巧克力，笑着说：“爷爷说，你们喜欢吃这个。”
风从潭面吹过，带着紫藤花的香，和薯片的咸，还有一点时光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