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给郭大帅,送份‘见面礼’。”
沐英冰冷的声音砸进耳朵,如同丧钟敲响。废墟里刚刚因“爆米花”而短暂升腾的烟火气,瞬间被“元狗踹窝”、“老拐全折”、“郭大帅被堵城外”的血腥消息冻得粉碎!恐慌像瘟疫炸开,绝望的哭嚎、愤怒的咒骂、恐惧的尖叫混杂在一起,将这片巨大的废墟变成了沸腾的地狱。
刀疤脸汉子“噌”地拔出腰间磨得锃亮的小刀,脸上横肉狰狞:“还能动的!抄家伙!跟元狗拼了!”几个同样眼神凶狠的汉子立刻响应,纷纷从草堆里、破墙缝里抽出削尖的木棍、绑着石片的简陋武器,甚至还有锈迹斑斑的柴刀。
更多的人却像受惊的羊群,尖叫着西散奔逃,撞翻篝火余烬,踩踏着地上的干草和破布,只想远离这即将降临的屠场。
朱小八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下意识地看向沐英。沐英己经迅速行动起来,像一道融入混乱的阴影。他冲到角落一处不起眼的草堆旁,双手飞快地扒开厚厚的干草,露出底下几个同样沾满泥污的粗布包袱。他看也不看,抓起其中一个最沉的甩给朱小八:“背上!走!”
包袱入手沉重,硬邦邦的,硌得朱小八一个趔趄。他来不及多想,手忙脚乱地将包袱甩到背上,粗布的带子勒进肩膀的皮肉里。另一个包袱被沐英自己背起,第三个则被他塞给了那个之前分发粟米、看起来还算机灵的半大孩子。
“鹰哥!我们从哪边……”刀疤脸挤过来,脸上带着嗜血的兴奋和一丝茫然。
“闭嘴!跟上!”沐英厉声打断,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混乱的人群,“想活命的,往西门狗洞钻!不想活的,留在这里等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压过了部分喧嚣。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一把抓住还在发懵的朱小八的手腕!那只手依旧沾满泥垢,带着火燎的焦痕,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铁钳般箍住朱小八,拽着他便朝着与大部分人流逃窜相反的、废墟深处一个被巨大断柱遮挡的角落冲去!
“哎!等等我!”那背着包袱的半大孩子反应极快,像条小泥鳅般紧紧跟上。
刀疤脸愣了一瞬,看着沐英决绝的背影,又看看那些哭喊着涌向所谓“西门狗洞”的人流,狠狠啐了一口:“妈的!信鹰哥!兄弟们,跟上!”他挥舞着小刀,带着七八个还算剽悍的汉子,咬牙追向沐英消失的方向。
朱小八被沐英拽着,跌跌撞撞地在废墟的断壁残垣间狂奔。脚下是碎石、朽木和不知名的污秽,背上沉重的包袱颠簸着撞击他的脊骨。身后,废墟入口方向己经传来了元兵粗野的呼喝声、兵器碰撞声和凄厉的惨叫!血腥味仿佛己经顺着风飘了过来!
沐英对这片废墟迷宫熟悉得可怕。他带着几人左拐右绕,避开倒塌的梁柱,钻进仅容一人通过的墙缝,甚至从一个半塌的佛龛底座下爬过。朱小八几次差点摔倒,都被沐英那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拽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沐英掌心的温度,以及那看似瘦削的手臂下蕴含的恐怖力量。
【警告!后方威胁接近!距离50米!】系统光屏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朱小八头皮发麻,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只见几个穿着脏污皮甲、手持弯刀的元兵己经追进了废墟深处,正像猎犬般分散搜索!其中一个似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正指着这个方向叽里呱啦地大叫!
“快!”沐英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他猛地发力,将朱小八和那半大孩子推进一个被巨大石板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自己则回身,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朱小八那柄从中断裂的十字弩残骸!他毫不犹豫地将断裂的弓臂狠狠插进洞口旁松软的泥土里,只露出半截!
“鹰哥!快进来!”刀疤脸焦急地低吼,他己经带着人钻进了洞。
沐英最后扫了一眼追兵逼近的方向,眼神冰冷。他迅速矮身,最后一个钻进洞口。刀疤脸立刻和另一个汉子合力,将那块沉重的石板艰难地拖拽过来,死死堵住了洞口!
“砰!”
石板合拢的沉闷声响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声音,只剩下几人粗重压抑的喘息。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菌的气息。
“这是……哪儿?”朱小八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狂跳。
“废掉的排水渠,”沐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喘息,“通城墙根。”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逃亡从未发生。
黑暗中响起摸索的声音。很快,一点微弱的火光摇曳着亮起。是那个半大孩子,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小油灯,用燧石点燃了灯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狭窄的通道。通道由巨大的青石砌成,顶部呈拱形,仅容一人弯腰通行,脚下是湿滑粘腻的淤泥,散发着陈腐的恶臭。
“走!”沐英简短下令,接过油灯走在最前面。摇曳的光晕在他沾满泥污的破麻布袍子上跳动,勾勒出紧绷而警惕的轮廓。
队伍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沉默前行。淤泥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发出“噗叽”的粘腻声响。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单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在石壁间回荡。朱小八背着沉重的包袱,汗水浸透了单薄的破衣,粘在背上冰冷的石头上。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郭大帅是谁?见面礼是什么?还有背上这死沉的东西……
“鹰哥,包袱里……什么玩意儿?”刀疤脸忍不住在后面问,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嗡嗡作响。
“闭嘴。”沐英头也不回。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朱小八感觉自己的腰快要断掉时,前方的沐英突然停住了脚步。油灯的光晕照亮了通道尽头——一堵同样由青石砌成的墙壁,但中间嵌着一块布满锈迹的厚重铁栅栏,栅栏的缝隙被淤泥和腐烂的杂物堵得严严实实。
“到头了?”刀疤脸的声音带着绝望。
沐英没说话。他将油灯递给身后的半大孩子,自己走到铁栅栏前,蹲下身,双手在湿滑粘腻、散发着恶臭的淤泥里摸索着。几秒之后,他手臂猛地发力!
“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那看似锈死的厚重铁栅栏,底部竟然被他硬生生向上抬起了一尺多高的缝隙!一股更浓烈的、带着新鲜泥土和草木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钻出去!快!”沐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昏黄的灯光下绷紧如铁,显然支撑得极其吃力!
刀疤脸反应最快,毫不犹豫地扔掉手里的破柴刀,像条泥鳅般第一个从缝隙里钻了出去。接着是那个半大孩子,也利索地钻了出去。朱小八赶紧跟上,将沉重的包袱先推出去,然后趴下,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粘腻的淤泥里向外爬。缝隙狭窄,边缘粗糙的铁锈刮擦着他的后背,火辣辣地疼。
当他终于狼狈地滚出洞口,接触到外面冰冷潮湿的空气时,才惊觉自己身处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深处!浑浊的护城河水就在不远处散发着腥气。身后,刀疤脸和半大孩子正七手八脚地把他拽起来。
沐英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松开铁栅栏,“哐当”一声闷响,栅栏落回原位,只留下一条几乎看不出的缝隙。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汗珠,混合着泥污淌下。那只抬起铁栅栏的手臂,破袖滑落,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而紧绷,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光洁——没有汗毛。
朱小八移开目光,心脏莫名地多跳了一拍。
“这……这是城外?”刀疤脸看着远处濠州城高大的、黑黢黢的城墙轮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嗯。”沐英喘息稍定,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芦苇荡外,“郭大帅的人,应该在西门方向被堵住了。”他指向西面。那里隐约传来沉闷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火光映红了小半边天空。
“见面礼呢?”朱小八忍不住问,他实在想不通自己除了背了个死沉的包袱,还能贡献什么“礼”。
沐英没回答,目光却落在了他背上那个沉重的包袱上。刀疤脸也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扯开朱小八背上的包袱!
“哗啦!”
包袱散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在潮湿的芦苇丛里闪着微弱的光——不是金银,不是珠宝,而是十几个大小不一、用粗糙陶土烧制、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罐子?
“这……这啥玩意儿?”刀疤脸愣住了,拿起一个罐子晃了晃,里面传出液体晃荡的沉闷声响,还带着一股刺鼻的、难以形容的酸腐恶臭!
朱小八鼻翼翕动,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这味道……这他妈是粪水?!还是陈年的、高度浓缩发酵的?!
“见面礼。”沐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弯腰,也拿起一个陶罐,掂量了一下,目光投向西门方向那火光冲天、杀声阵阵的战场,嘴角似乎又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鹰哥,你不会是想……”刀疤脸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混合着荒谬和恐惧的兴奋。
“元狗堵门,喜欢闻味儿。”沐英的声音不高,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咱们就……给他们加点料。”
他看向朱小八,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跳动着油灯昏黄的光和远处战火的血色。
“你,点火。”沐英将油灯塞到朱小八手里,语气不容置疑,“让郭大帅,闻闻咱们的‘诚意’。”
朱小八握着那盏油腻腻、散发着微弱热量的破油灯,看着地上那十几个散发着地狱般恶臭的陶罐,再望向西门方向那片被火光和死亡笼罩的修罗场。
一股寒意,混合着某种荒诞绝伦的预感,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这“见面礼”,怕是要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