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依旧如昨。阳光掠过林梢,洒落在松软的泥土上,鸟雀在枝头鸣唱,松鼠穿行林间。驾车的圣骑士哼着低声的圣曲,节奏平稳,仿佛这一切从未改变。
唯有马车内的法兰,眉心紧锁,眼神空茫。
凯尔今晨接到了教廷的密令:将法兰护送回圣城赛尔诺为当前唯一要务。至于赫尔曼神父和薇安娜修女的死亡,将由后续调查队处理——显然,教皇并不愿冒任何风险。
圣教需要法兰活着。
在莉莉制定的那份计划中,法兰是核心变量,是那个打破十五岁觉醒恩宠门槛的“异类”。他必须被带回赛尔诺,被监视、被研究、被驯化。
而圣教之外,局势己悄然异变。
在小贵族圈中,《圣教失败?》《圣童背叛,还是制度溃败?》《那场失败的仪式究竟隐藏了什么?》等标题的报刊迅速传播,成了各地茶馆与酒肆的热门话题。
一位年未及冠的圣童候选人,在仪式中遭受污染却成功觉醒——这一事实正在动摇圣教“垄断恩宠”百年来构建的权威神话。
贵族舆论正在聚焦一点:既然有人能在十西岁获得恩宠,是否意味着圣教有意延迟了觉醒机制?是否意味着他们隐藏了某些关于“神力”的真相?
而在圣教主殿的高塔中,教皇安坐于光辉穹顶之下,静静聆听着密报。
“幸亏听了莉莉的建议。”他微眯着眼,指尖轻敲权杖。“若按旧例,灭口所有在场者……那现在恐怕正要面对整个贵族议会的弹劾。”
“既然他们想听法兰解释,那就给他们一个能说话的法兰。”
“人是最容易控制的。尤其是那个年纪的孩子。”
“只要我说得够晚、够高、够重……这次闹剧,就会成为圣教重塑权威的祭台。”
他顿了顿,转头吩咐:“去联系德雷文大公,让他煽动得再猛烈一些。”
“等我亲自出面澄清,一切都会重新归位。”
“这是一次危机……但未必不是一次机会!”
“操作得当的话,我能进入上界的几率又大一分!”
……
马车仍在林道中平稳前行。
法兰倚着窗边,额头抵在手背上,强撑着不让自己睡去。他不敢——那个梦境仍深藏在意识深处,带着黑猫、倒悬之树、神性的余烬……他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不是能被凯尔所知道的东西。
而凯尔此刻就坐在他身边,七层血河禁制流动于两人之间,如同无形铁笼,将法兰钉死在“可控”的位置。
法兰有一种首觉,一旦他进入睡梦之中,那只猫、那种神性印痕,甚至连梦本身——都可能被凯尔感知。
而他赌不起。
这辆圣教车队专属马车内部以魔能悬浮结构构成,尽管看似古朴,却极其平稳,适合长途运送贵族与圣职人员。正因如此,车厢内的安稳更像是一种温柔的催眠。
“想睡就睡吧。”凯尔忽然开口,语气平淡,“等你醒来,应该就到了。”
法兰摇头,换了个姿势,更倔强地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林。
凯尔也不再多言,只闭目冥想。
整个白天马车都未曾停歇……
就连午饭也是在路上吃的,那是一小包压缩干粮。法兰坐在颠簸的座垫上,咀嚼着干得像纸片的面饼,每一口都像往喉咙里塞碎石。他试图多咽几口水,却只觉得干涩更甚,像有什么堵在胸口。
好在脑子里的李厚福没停过嘴,一会儿吐槽压缩饼干像书页,一会儿又嘲笑凯尔像移动雕像,唠叨得像车载广播里的播音员,也勉强帮他撑过了几次打盹的边缘,缓解了一丝困意。
就这样,时光在车轮声中悄然流过。首到黄昏时分,天边终于浮现出一片似梦非梦的金光,像是有一座城市正从云层中沉浮……
“那就是……赛尔诺?”法兰低声自语。
他从窗中望见天际,一座宛如神祇居所般的城市悬浮于云海之上。
那是一座由三重浮岛构成的奇迹,如神谕降临于尘世之巅。
最上层,是圣光穹顶之下的神殿区,恢弘的圣殿林立其间,金色符文在空中流转不息,如恒星运转。这里与世隔绝,日夜交替如常,唯信仰不灭。更令人惊异的是,神殿区的底部镶嵌着无数圣晶,其散发出的温和圣辉自上洒落,终年不息。
正是这片“圣光穹顶”,令整座浮城自中层以下常年沐于永昼之中!
顺着圣光看下去,中层浮岛环绕神殿区而建,构成修道院与圣职官邸的连绵群落。灰白石质的哥特风楼宇间,圣泉自岩脉流淌而下,散发微光,仿佛神恩在墙角苔痕间低语。
最下层浮岛则是俗世层,由圣桥、祷文拱门与石砌街道组成,街道之下铭刻古老祈祷文,每当晨钟响起,便有微弱光芒自砖缝渗出,如呼吸般吐纳神性。
而在浮城之下的大地,仍有无数建筑依附其下,如朝圣者环绕圣台,终年仰望那座永不坠落的神域。
夜幕低垂,浮城却不曾暗淡。万千圣晶与微风共鸣,自浮岛边缘洒落银光,使整座城市倒映天幕,宛如神明在夜空中安置的一轮第二月亮。钟楼上的圣歌亦于此刻响起,与浮光交织,缄默而庄严,回荡于云海之上。
法兰怔怔望着那座悬空的神迹之城,一时间不知该敬畏还是恐惧,心跳仿佛被那座神圣秩序的阶梯层层踩在脚下。
连脑中的李厚福都罕见地安静了半晌。良久,他才发出一声像是自嘲又像叹息的低语:“啧……你看看人家这神迹,居然还真有‘天堂’落在凡间了……”
他忽而笑了一声,像是咬到了自己舌头:“我前世读尽天书、爬满陋巷,也没见过这等浮城……神都住楼上了,那我们住哪?该不会是下水道吧?”
隐约间,法兰听见身后,凯尔在低声祷告:“赞美圣光。”
而他,只是轻轻握了握掌心。
那抹尚未消退的土黄印痕,依旧隐隐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