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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默，2018年4月5日，帕米尔的雪比往年都大。
趴在医务室的病床上，我用铅笔在笔记本上画格桑花。窗外的风卷着冰碴子打在玻璃上，顾沉舟正在操场上教新兵擦枪，阳光穿过他发间的霜白，像撒了把碎钻。我数着他袖口露出的伤疤，那是去年救牧民时被牦牛顶的，比我的刀疤浅些，却更长。
“陈默，该换药了。”军医掀起我的袖子，碘伏棉签触到伤口时，我倒吸一口凉气。右小臂的刀疤狰狞如兽吻，是上个月追捕毒贩时留下的，对方腰牌上的“0719”在月光下闪了一下，就再也忘不掉。
顾沉舟推门进来时，手里攥着包江城产的樱花糖。“给你的，”他扔来一颗，糖纸在我掌心发出脆响，“你妈寄的包裹到了，钢笔和素描本在我柜子里。”我望着他战术背心上的编号“G-5092”，忽然想起七年前入伍那天，他帮我缝补迷彩服时，针脚歪歪扭扭像雪地上的兽爪印。
深夜查岗，我抱着相机溜出营房。月光给界碑镀了层银边，“中国”二字的红漆被风雪磨得发亮。顾沉舟的望远镜搁在石台上，镜头里还留着他体温的余温。我对准星空按下快门，北斗七星在相纸上显影时，忽然想起她在信里说：“陈默，你的眼睛适合拍星空。”
她叫林晚晴，江城晨报的记者。去年秋天她来采访，蹲在界碑旁调相机参数，发间别着朵风干的格桑花。我偷偷用海鸥相机拍她侧脸，取景框里她睫毛上凝着冰晶，像有人把星芒揉碎了粘在上面。那张照片被我藏在素描本里，铅笔字写着：“雪国的星光。”
“陈默，发什么呆？”顾沉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钢钉靴踩碎冰棱，“下半夜有暴风雪，跟我回连部。”我慌忙收起相机，却不小心让照片滑落。他弯腰捡起，指腹划过她的轮廓，喉结滚动：“拍得不错。”
4月4日，巡逻队在镜泊湖遭遇雪崩。我看见向导踩空的瞬间，身体先于意识冲了出去。雪浪卷来的刹那，顾沉舟的呼喊被风雪撕碎，我攥紧口袋里的求婚信，那是写给“江城某高校美术系”的虚构地址。其实我没有女朋友，只是怕他们知道我无牵无挂，会让我冲在最前面。
坠落时，我听见相机带断裂的声音。顾沉舟送我的海鸥相机滑出背包，镜头盖内侧的“晴”字红漆在雪光中一闪。那是我趁她修胶片时偷偷刻的，像朵开在金属上的格桑花。最后一刻，我摸到战术腰带上的子弹壳，刻着“CM”的弹头抵着掌心，忽然觉得，这样的结局也算圆满。
再次醒来是在急救帐篷，顾沉舟趴在我床边，胡子拉碴像块风化的岩石。“醒了？”他声音沙哑，递给我温热的搪瓷缸，“老班长煮了酥油茶。”我想笑，却扯动伤口，只能用眼神示意他看我攥紧的右手。
他掰开我的手指，染血的子弹壳滚落在地，上面模糊的“0719”让他瞳孔骤缩。“是他。”我用气声说，看见他肩章的五角星在烛光下颤动，像落进深潭的碎金。后来我才知道，他用这枚子弹壳刻了手链，戴在腕间整整七年。
4月5日，我听见首升机的轰鸣。顾沉舟背着我往安全区跑，他的战术背心浸着血，我闻到樱花糖的甜混着硝烟味。“沉舟，”我扯动他衣领，“替我看看，格桑花什么时候开。”他的脚步顿了顿，喉结擦过我额头：“等你退伍了，自己数。”
最后一眼，我看见帕米尔的星空。顾沉舟的睫毛凝着冰晶，在雪光中折射出虹彩，像极了林晚晴镜头里的星芒。原来有些星光，注定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能看清它的璀璨。
后来我听说，顾沉舟把我的相机寄回了江城。听说林晚晴在暗房冲洗胶片时，发现了那张未署名的星空照。听说每年清明，她都会替我给父母寄帕米尔的雪水，泡他们种的樱花茶。
而我，终于成了顾沉舟日记里的“陈默”，成了界碑基座旁的第七朵格桑花，成了她镜头里永远年轻的、守着星空的战士。
此刻，我在天鹅座方向望着他们。顾沉舟又在给新兵讲星链的故事，林晚晴举着相机追着流星跑，叶明城的无人机在雾凇谷掠过。风穿过雪山，带来格桑花的消息：第十朵开了，开在界碑旁，开在他们相视而笑的目光里。
原来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成为星链的一部分。我的子弹壳在顾沉舟掌心发烫，她的镜头在记录永恒，而帕米尔的雪，终将融化成春天的河流，流向有樱花的地方。
陈默，2018年4月5日，我把春天留给了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