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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防站的铁皮屋顶在午夜被暴雪砸出密雨般的响，气象雷达的红光在值班室疯狂闪烁，显示风速己达每秒 28 米。顾沉舟的手指在地图上碾过牧区位置，那里用红笔圈着 “敖包村” 三个字，旁边标着醒目的问号 —— 两个小时前，最后一通求救电话在电流声中中断，牧民老额吉的声音像被风雪撕碎的纸片：“羊羔…… 还有三个孩子……”
“全员领取防寒装备！” 他的声音在走廊炸开，钢盔扣上时压碎了发梢的霜晶。经过林晚晴的帐篷时，门帘突然被掀开，她抱着袋暖宝宝冲出来，睫毛上凝着未及擦去的水珠：“我跟你一起去。”
顾沉舟的喉结在防寒面罩下滚动。她穿着他借的旧迷彩服，袖口长过指尖，却在胸前紧紧抱着相机包 —— 那是昨夜他帮她用防水布重新缝制的，针脚歪歪扭扭，像雪地上凌乱的兽爪印。“留在连部。” 他伸手去接暖宝宝，掌心的老茧擦过她手腕，“暴风雪能见度不足五米。”
“牧民需要记录！” 林晚晴把暖宝宝塞进他内衣口袋，隔着两层棉布仍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我拍过汶川地震，知道怎么保护设备。” 她忽然掀开相机包，露出裹着电热毯的尼康机身，“看，我给镜头穿了‘羽绒服’。”
顾沉舟的嘴角微微抽动 —— 这是他七天来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近似笑意的表情。他转身时，战术腰带的挂钩勾住她的相机带，金属碰撞声里，远处传来叶明城的呼喊：“小晴！这种天气出去就是找死！”
越野车的引擎在风雪中嘶吼。叶明城穿着新买的登山服追上来，羽绒服拉链还挂着江城商场的吊牌：“你看看外面！” 他抓住林晚晴的手腕，琉璃鱼项链在风雪中划出银弧，“当年你爸就是在暴风雪里没的，你忘了吗？”
这句话像块冰砣砸进胸腔。林晚晴的指尖瞬间冰凉，相机包从臂弯滑落，砸在积着冰碴的地上。顾沉舟看见她瞳孔骤缩，那是他在雪崩现场见过的、濒死者面对崩塌时的眼神。“放开她。” 他的声音比暴风雪更冷，手指扣住叶明城的手腕，像捏着块即将滑落的冰棱。
“顾沉舟！” 叶明城的登山靴在冰面上打滑，“你以为自己是英雄？她会死在你 ——” 话音未落，林晚晴突然挣脱束缚，蹲下身去捡相机。镜头盖摔出三米远，存储卡从卡槽弹出，顺着结着薄冰的排水沟滑向黑暗。
“卡！” 她的呼喊被风雪扯碎。顾沉舟几乎同时扑向排水沟，钢钉军靴在冰面上犁出火星。零下三十度的低温里，存储卡像条银色小鱼，正顺着冰面的斜坡向深渊滑去 —— 那里是边防站的废水渠，冰层下是奔涌的雪水。
他在最后一刻攥住了卡。指尖被冰棱划破，血珠滴在卡面上，却比卡本身更烫。站起身时，看见林晚晴正盯着他流血的手，眼神里混着感激与痛楚，而叶明城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羽绒服上落满雪粒，像只被拔了毛的孔雀。
“上车。” 顾沉舟把存储卡塞进她掌心，转身走向指挥车，“冷锋，盯紧记者。” 搜救犬立即蹲在林晚晴脚边，尾巴扫过她刚才摔倒的地方。
暴风雪在车队驶出边防站的瞬间撕开狰狞的面目。探照灯只能照出十米内的混沌，雪花像无数把碎玻璃砸在车窗上。顾沉舟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听见通讯员在对讲机里喊：“三辆车相继抛锚！” 他猛踩刹车，轮胎在冰面上空转，发出刺耳的哀鸣。
“全体下车，徒步前进！” 他解下安全带，顺手把自己的备用手套塞进林晚晴口袋 —— 那是陈默留下的，指尖处缝着颗褪色的五角星。她想拒绝，却看见他己转身，将急救包和卫星电话绑在背上，迷彩服下隐约透出暖宝宝的轮廓，像揣着颗跳动的心脏。
牧区的蒙古包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漂浮在白色海洋的孤岛。顾沉舟第一个冲进去时，看见老额吉正用身体护着三个孩子，羊羔蜷缩在毡房角落，浑身冻得发紫。“先转移孩子！” 他扯开急救包，将暖宝宝贴在最小的男孩胸前，忽然听见林晚晴在身后说：“我拍帐篷里的光线，你挡住风口。”
他下意识地侧身，用肩膀顶住被风吹开的毡门。镜头的闪光灯亮起时，看见她跪在冰水里调整角度，相机包的背带己断裂，用他的战术绳勉强系着。血从她膝盖处的破洞渗出，在雪地上开出小红花，却被她完全忽略 —— 就像他忽略自己小臂被铁丝划破的伤口，只顾盯着她是否安全。
转移过程比预想更凶险。当他们背着孩子穿越结冰的河谷时，上游突然传来冰崩的闷响。“卧倒！” 顾沉舟扑向走在最前面的林晚晴，用身体护住她和相机。冰碴子砸在钢盔上，他听见她在怀里急促的呼吸，还有冷锋在远处焦急的吠叫。
急救帐篷的灯光在黎明前亮起。林晚晴浑身湿透地冲进去，第一眼就看见顾沉舟靠在医疗箱旁，左小臂缠着渗血的绷带，手里死死攥着个塑料袋 —— 里面是她的存储卡，用他的羊绒围巾裹着，围巾上浸着淡淡的血迹。
“给。” 他抬头，睫毛上的冰碴子正在融化，滴在绷带边缘，“泡在雪水里，但数据应该还在。” 她接过时，发现塑料袋上用红笔写着 “晚晴专属”，字迹是他惯常的巡逻日志体，却比平时歪斜许多。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血腥味弥漫。林晚晴看着军医剪开顾沉舟的衣袖，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 那是被断裂的铁丝网划的，从肘部延伸到腕骨，深可见骨。“疼吗？” 她忽然问，指尖悬在他未受伤的右手上，像在触碰易碎的冰晶。
顾沉舟望着她发梢滴落的雪水，想起六年前的雪崩现场，陈默也是这样浑身是血地笑着说 “别难过”，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习惯了。” 他别开脸，却在她握住他的手时，乖乖地像个受伤的孩子，任由她用温热的掌心焐着他冻僵的指尖。
叶明城在这时掀开帐篷帘。他的登山服沾满雪泥，显然是徒步赶来的，手里攥着从抛锚车上取下的热水壶：“小晴，喝口姜茶 ——” 话音未落，看见顾沉舟缠着绷带的手臂，还有林晚晴通红的眼眶，声音突然哽住。
“谢谢。” 林晚晴接过水壶，却递给了旁边的军医，“先给伤员喝。” 她转身面对顾沉舟，从摄影包最内层掏出个小铁盒，“知道你不爱吃糖，但这个……” 铁盒里躺着颗水果硬糖，包装纸上印着江城的樱花，是她来边防站时唯一带的零食。
顾沉舟的指尖在糖纸上游走，忽然想起陈默牺牲前，曾把最后颗水果糖塞给他：“等退伍了，要去江城找个会做樱花糖的姑娘。” 此刻，糖纸的脆响混着暴风雪的呼啸，他忽然把糖塞进她掌心：“你比我更需要甜的东西。”
帐篷外，暴风雪渐渐转为湿雪。林晚晴看着顾沉舟靠在医疗箱上睡着，睫毛上的水珠凝成细小的冰晶，像落在胶片上的星芒。她摸出存储卡，发现上面有道浅红的印子 —— 是顾沉舟流血时留下的指痕，像朵开在数据世界的格桑花。
叶明城不知何时坐在她身边，望着顾沉舟的伤口，忽然说：“他这样的人，注定要把自己埋在雪地里。” 语气里少了平日的尖锐，多了份释然，“就像你爸当年，总说‘再拍最后一张’。”
林晚晴怔住。她想起父亲的追悼会上，那个浑身是雪的边防战士，曾把父亲的相机交给她，镜头盖内侧刻着 “晴” 字，和顾沉舟帮她画的一模一样。此刻，顾沉舟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指向帐篷外的方向 —— 那里，边防站的五星红旗正在湿雪中舒展，像团永远不熄的火。
雪，还在下。但在急救帐篷里，暖宝宝的温度、姜汤的热气、还有那颗未拆封的樱花糖，正在编织成张温柔的网，将暴风雪的咆哮隔绝在外。林晚晴望着顾沉舟熟睡的侧脸，忽然明白，有些救援，救的不仅是被困的牧民，更是那些在风雪中迷失的、关于信仰与爱的勇气。而她手中的相机，终将记录下这些用热血与体温焐热的瞬间，让雪山知道，人间自有温暖，在最寒冷的地方，开成不败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