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将油皮纸包的账簿往案上一推,烛火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嬴瑶的手指终于按上泛黄的绢帛封皮,指尖微微发颤 —— 那上面 “东苑供用” 西个篆字,是她幼年时随母妃入宫,常见的东宫采买印鉴。
“这是三个月前开始的账册。” 林放解下腰间玉牌压在账簿上,“每月十五,嫪毐府以‘药材’名义向东宫输送五十车物资。但登记的药材名录里,有半数不在《神农本草经》上。” 他屈指敲了敲其中一页,“比如这‘玄霜草’,我查过秦律《厩苑律》,分明是禁用的致幻类植物。”
嬴瑶突然抬起头,眼底似有寒星迸裂:“我母妃当年......” 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她临终前说,总在东宫香殿闻到怪味,后来便常做噩梦,说看见先王后披头散发来索命。” 她猛地翻开账簿,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墨字,“原来那些‘安神香’里,掺的是致幻草!”
窗外夜枭掠过,枝桠在窗纸上投下鬼影。林放握住她发抖的手:“嬴瑶,你说萧寒与玄衣人争的兵符残片,可能和这些交易有关。但更要紧的 ——” 他指了指账簿夹层里露出的半枚青铜虎符,“嫪毐要这些致幻草做什么?周青云是太医院管御药的,你之前说他总往嫪毐府送‘补药’......”
“宫廷秘药。” 嬴瑶突然截断他的话,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在东宫当值时听过传闻,说有人给太后制‘驻颜丹’,吃了能让人精神亢奋,却会慢慢蚀骨。” 她猛地合上账簿,“这就是萧寒投毒的目标!他表面在菜里下慢性毒,实则是要破坏这些秘药的原料链 —— 可他背后是谁?”
林放摸出腰间系统界面,淡蓝光幕浮现在眼前。【律法洞察】模块跳出提示:“当前线索关联‘毒经失踪案’,建议验证嫪毐对秘密的掌控度。” 他勾了勾嘴角,将账簿重新用油皮纸包好:“明日我去见嫪毐,把这账簿给他看。”
“你疯了?” 嬴瑶霍然起身,木兰簪子在发间轻颤,“他若起疑......”“正因为他可能起疑,才要试探。” 林放扯松领口,露出脖颈间未愈的刀疤 —— 那是三日前替嫪毐挡刺客留下的,“他现在需要我这样的‘自己人’。若他真心想保秘密,会灭口;若他想借我洗清嫌疑......” 他敲了敲案上的青铜灯树,“就会给我更大的筹码。”
次日卯时三刻,林放捧着账簿站在嫪毐的青鸾殿外。晨雾未散,殿内传来鼎炉的轻响,混着龙涎香的甜腻。“先生来了。” 嫪毐的声音比往日低哑,他半倚在竹席上,眼角还带着未褪的青黑,“昨日喝得痛快,今日倒要听些扫兴的事?”
林放将账簿放在案上,指尖压着封皮缓缓推开:“昨日查账,发现些蹊跷。” 他指着 “玄霜草” 的条目,“大人可知这草的用处?”嫪毐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死死抠进竹席纹路里。殿内的小宦官正要上前,被他一个眼神喝退。“说。” 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
“致幻,伤肝,久服能让人产生‘神明托梦’的错觉。” 林放故意放缓语速,“巧的是,东宫这三个月来,总有人说梦见太后与先王后相谈甚欢 —— 太后因此特赐了东宫主事女官玉璧。” 他忽然笑了,“大人这是在替太后造‘姑嫂情深’的祥瑞?”
嫪毐猛地起身,案上的茶盏被扫落在地,瓷片溅到林放脚边。“你查得倒清楚。” 他逼近两步,身上龙纹锦袍翻涌如浪,“可你知道这些草是谁要的?”“周青云。” 林放说出名字的瞬间,注意到嫪毐眉峰微跳,“太医院的周御医,每月十五亲自来取货。而他的徒弟......”
“够了!” 嫪毐突然甩袖坐下,抓起案上的酒樽灌了一口,“此事...... 极为敏感。” 他抹了把嘴角的酒渍,“先生,你且帮我压下,莫要让其他人知道。”
“压下?” 林放突然冷笑,“昨夜厨房又有三个杂役毒发,症状和半月前死的马夫一模一样。大人以为,这毒是冲谁来的?” 他俯身逼近,“是冲这些玄霜草来的!有人要断了这条线,顺便把脏水泼到大人头上 —— 若不公开部分真相,等秦宫的御史查进来......”
“你以为秦皇会轻易相信?” 嫪毐猛地拍案,震得烛火乱晃,“你当我不想清白?可有些事,连秦皇都不能知道!”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放退后半步,正看见嬴瑶从廊下转来,鬓边的木兰簪闪着幽光 —— 那是他们约定的 “有发现” 暗号。“大人,林先生。” 嬴瑶福了福身,袖中纸条被指尖捏得发皱,“奴婢方才去档案库取旧账,发现些...... 有趣的东西。” 她看了林放一眼,“或许能解释近日的毒案。”
半个时辰后,嫪毐府正厅。檀香在雕花木梁间缭绕,林放将两卷帛书 “啪” 地拍在案上。一卷是东苑账簿,另一卷边角泛黄,墨迹间浸着暗褐色痕迹 —— 正是嬴瑶在档案库最深处,用发簪挑开砖缝找到的萧寒笔记。
“这是近三月的投毒记录。” 林放展开笔记,声音如青铜编钟般清越,“二月十五,在二管家的参汤里下‘软筋散’;三月初三,往三夫人的玫瑰膏里掺‘百日枯’;最绝的是上月十五 ——” 他指尖点在某页,“在给周御医的玄霜草里混了‘火毒砂’,既能破坏药材,又能让毒发症状指向府内厨子。”
厅内一片抽气声。原本站在廊下的护卫握紧了腰间的剑,几个常与萧寒亲近的门客脸色发白。“更妙的是这位萧医师。” 林放转身看向缩在柱后的青衫男子,“表面是孙墨白的徒弟,实际从小在齐国安养,祖父是当年被大人抄家的齐相田横。” 他抛出一方绣着 “田” 字的丝帕,“这是你藏在药柜暗格里的,对吧?”
萧寒的脸瞬间煞白。他踉跄后退两步,撞在柱上,腰间的药囊 “哗啦” 落地,朱砂、雄黄撒了一地。“你...... 你怎么知道?”“因为你太急了。” 林放缓步逼近,“孙医师前日说你熬药时总看漏‘文火慢煎’的步骤,可你祖父是齐地有名的药圣,怎么会连火候都不懂?” 他蹲下身,捡起一片带血的碎瓷 —— 那是昨日萧寒打翻的药碗,“这上面的‘火毒砂’,只有周青云的药柜有。你和他,到底是谁在利用谁?”
“够了!” 萧寒突然狂笑,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我是为了报仇!当年嫪毐带兵血洗田府,我爹娘抱着我从狗洞爬出去......” 他猛地扑向嫪毐,被护卫一棍子砸在膝弯,“可你们以为我是唯一的棋子?哈哈哈哈!林放,你查的账簿,嬴瑶找的笔记,都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我们...... 我们都只是......”
“拖下去!” 嫪毐脸色铁青,挥手让护卫将萧寒拖走。他转身看向林放,目光复杂得像深潭,“先生,此事......”“大人。” 林放打断他,指了指案上的笔记,“周青云的名字出现了七次,最后一次写着‘八月十五,按计划行事’。” 他顿了顿,“今日便是七月廿九。”
嫪毐的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大人!” 门客撞开厅门,浑身是汗,“宫中来人,说秦皇要召您即刻入宫,还带了...... 带了御史台的人!”
林放皱眉看向窗外,晨雾不知何时散了,天空蓝得刺目。他摸了摸腰间的系统界面,【律法洞察】模块突然跳出鲜红提示:“关键人物‘周青云’坐标变动,危险等级提升至三星。”
就在此时,后宅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丫鬟的尖叫:“不好了!孙医师的药柜着火了!”林放望着被拖走的萧寒,耳中还回荡着那声 “我们都只是棋子” 的癫狂嘶吼。他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系统界面,蓝光在袖底若隐若现 —— 系统虽未再跳出提示,可首觉如淬毒的剑刃,正一下下戳着他后颈。
“林先生。”极轻的一声,混着厅外救火的喧嚣。嬴瑶的指尖像片秋叶,轻轻勾住他衣袖。林放侧首,便见她垂着的眼睫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鬓边木兰簪因方才跑动微微歪了,露出耳后一点淡青的瘀痕 —— 那是前日查档案库时被砖缝划的,他替她上过药。
“我刚接到线报。” 她声音细得像游丝,“周青云今晚会秘密离开咸阳城,走的是泾水渡口,带了三箱东西……”林放瞳孔骤缩。周青云作为太医院御医,没奉诏擅自离京本就是大罪,更别说选在此时 —— 药柜起火、秦皇召见、萧寒暴露,分明是要切断所有线索!
他正要追问线报来源,却见嬴瑶喉结动了动,眼尾泛起极淡的红,像是有话哽在喉咙里,舌尖抵着贝齿,连唇色都褪了几分。“你瞒我什么?” 林放压低声音,拇指轻轻叩了叩她腕间脉门 —— 跳动得太快,像被惊着的鹿。
嬴瑶突然攥紧他衣袖,力道大得指节发白:“线人说…… 说周青云的马车里,有半块和我母妃棺椁暗格里一样的虎符。” 她抬头时眼眶泛红,“当年母妃咽气前,抓着我的手往她枕头下塞了半块虎符,说‘见符如见先王后’。可等我去取,符不见了……”
林放的呼吸蓦地一滞。他想起前日在账簿夹层里看到的半枚青铜虎符,纹路与嬴瑶描述的 “云雷纹” 有七分相似。原来这盘棋从她母妃暴毙时就开始下了?
“林放,” 嬴瑶突然扯着他往廊下走,避开救火的仆役,“我总觉得…… 我娘的死,和周青云脱不了干系。当年她总喝周御医送的‘安神汤’,后来才开始说胡话……”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可我查了三年,所有线索都断在太医院。现在周青云要跑……”
“他跑不了。” 林放按住她颤抖的手背,系统界面在他意识里突然亮起红光,【关键证据追踪】模块跳出 “泾水渡口” 西个烫金小字。他抬眼望向被浓烟熏得发黑的天空,嘴角勾出冷硬的弧度,“今晚戌时三刻,泾水渡口的船不会开。”
嬴瑶猛地抬头看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里终于浮起一丝光。林放扫了眼正厅方向 —— 嫪毐正皱眉应付御史台的人,护卫们还在扑火,正是脱身的好时机。他扯下腰间玉牌塞给她:“拿这个去马厩牵我的乌骓,我去账房取些金饼。半个时辰后,西角门见。”
“那嫪毐那边……”“他现在焦头烂额,顾不上我。” 林放指节抵着下巴笑,“再说了 ——” 他晃了晃袖中还未收起的萧寒笔记,“我手里有他和东宫的账,他得留着我挡御史的刀。”
嬴瑶的手指慢慢松开,攥着玉牌的掌心沁出薄汗。她望着林放转身走向账房的背影,喉间那半句 “线人是我安插在太医院的暗卫,昨日被人割了舌头” 终究没说出口。风卷着焦糊味扑来,她摸了摸颈间藏着的半块虎符,金属凉意透过肌肤渗进骨头 —— 今晚,或许能让母妃在天之灵看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这盘血棋。
林放推开账房木门时,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检测到‘周青云离京计划’与‘虎符谜案’关联度 97%,建议携带‘火毒砂’样本作为物证。” 他弯腰从柜底摸出个陶瓶,指腹擦过瓶身残留的朱砂痕迹 —— 这东西,今晚说不定能当引子。
西角门外,乌骓的嘶鸣穿透浓烟。林放把陶瓶塞进衣襟,回头望了眼正厅里被御史围住的嫪毐,又看了眼隐在廊柱后的嬴瑶。月光漫过她发间的木兰簪,将阴影拉得老长,像把悬在头顶的剑。今晚,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