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时分,听雨轩内点起了琉璃灯。
窗外竹影婆娑,被晚风撩拨得沙沙作响,与檐角风铃的清音相和,倒显出几分诗情画意来。
李斌刚练完剑,身上汗津津的。
他吩咐小荷备水,自己则坐在紫檀木雕花榻上闭目养神。
案几上的青花缠枝香炉里,一缕安神香袅袅升起,在烛光中变幻着形状。
"公子,热水备好了。"小荷在屏风外轻声禀报。
李斌睁开眼,正要起身,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珠帘哗啦一响,彩云捧着个鎏金铜盆闯了进来,杏色衫子的袖口卷到肘间,露出两截雪白的腕子。
"奴婢来伺候公子沐浴。"
她笑吟吟地福了福身,眼角眉梢都带着刻意的媚态。
盆中飘着几片玫瑰花瓣,随着她的动作在水面打着旋儿。
李斌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分明记得自己只叫了小荷备水,这彩云倒是消息灵通。
"不必了,我沐浴时习惯自己来。"他语气平淡,伸手去接铜盆。
彩云却将铜盆往后一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公子说笑了。夫人特意嘱咐过,公子身边人手少,让奴婢务必尽心伺候。若是连沐浴这样的事都让公子亲力亲为,夫人知道了,定要责罚奴婢怠慢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眼圈竟微微泛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软三分。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响。
李斌余光瞥见晴雯的裙角一闪而过,想必是听见动静过来查看。
鸳鸯和袭人应当也在附近——这彩云倒是会挑时候。
"夫人体恤,我心领了。"李斌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与彩云拉开距离,"只是我素来不喜沐浴时有人打扰。"
彩云闻言,突然扑通一声跪下,铜盆里的水溅出来,打湿了她藕荷色的马面裙。
"公子若嫌弃奴婢笨手笨脚,首说便是。可若是让夫人知道奴婢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声音哽咽,肩膀微微颤抖,活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
李斌心中冷笑。这丫头演技倒是不错,难怪能在王夫人跟前得宠。
他正思索对策,忽见袭人掀帘进来,手里捧着干净的中衣。
"公子,换洗衣物备好了。"
袭人轻声说道,目光在跪地的彩云身上一扫而过,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李斌心念一动,温声道:"既然夫人有令,也不好违逆。这样吧,袭人留下伺候,彩云你去厨房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
彩云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李斌不容置疑的眼神后悻悻闭了嘴。"...是,奴婢这就去。"
她慢吞吞地起身,临走时狠狠剜了袭人一眼。
待彩云走后,李斌长舒一口气,摇头道:"这丫头..."
"公子别恼。"袭人将中衣挂在屏风上,轻声道,"她新来不懂规矩,慢慢教就是了。"
话虽如此,她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浴桶设在屏风后,热气蒸腾而上,在水面上方形成一层薄雾。
李斌褪去外袍,只穿着中衣走到桶边。袭人低垂着眼帘上前,动作轻柔地帮他解开衣带。
她的指尖偶尔碰到李斌的皮肤,立刻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
"紧张什么?"李斌失笑,"又不是第一次伺候我沐浴。"
袭人咬了咬下唇,声音细如蚊蚋:"以前都是晴雯..."
李斌这才想起,确实如此。
往日沐浴更衣多是晴雯伺候,袭人主要负责整理衣物床铺。
难怪她今日这般局促。
"你若是不习惯,叫晴雯来也成。"他故意逗她。
"不!"袭人猛地抬头,对上李斌含笑的眸子后又慌忙低头,"奴婢...奴婢可以的。"
李斌不再逗她,跨入浴桶。
温热的水瞬间包裹全身,疲惫感顿时消了大半。
他靠在桶壁上,闭目养神。
袭人挽起袖子,拿起丝瓜瓤为他擦背。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他,却又足够有力,恰到好处地缓解了肌肉的酸痛。
"左边肩膀再用点力。"李斌含糊道。
袭人应了一声,手上力道加重了些。
水珠顺着李斌的肩线滑落,在烛光下泛着蜜色的光泽。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些水珠,心跳如擂鼓。
"公子今日练剑时间比往日长呢。"她没话找话,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嗯,想着过些日子贤妃省亲,府里事多,怕没时间练了。"李斌懒洋洋地回答。
屏风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花瓶。
袭人手一抖,丝瓜瓤掉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谁在那里?"李斌猛地睁眼。
没有回应,只有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袭人想去查看,被李斌拦住:"不必了,左不过是彩云不死心,在外头听墙角。"
他冷笑一声,"王夫人倒是送了个好眼线来。"
袭人神色一凛:"公子的意思是..."
"无妨。"李斌摆摆手,"她爱听就听去。你继续。"
袭人重新拿起丝瓜瓤,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起方才彩云临走时那个怨毒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颤。
"冷?"李斌察觉到她的异样。
袭人摇摇头,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公子,彩云她...心思活络,您多留神。"
李斌转过身,水声哗啦。
他首视袭人的眼睛,认真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让你留下,而不是她。"
袭人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公子这是...信任她?
"奴婢一定不负公子所托。"她郑重道,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李斌笑了笑,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傻丫头,这么严肃做什么。来,帮我洗头。"
袭人红着脸取来桂花胰子,轻轻揉搓李斌的长发。
桂花的香气在热气中扩散开来,混合着安神香的味道,让人昏昏欲睡。
李斌舒服地叹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接着是晴雯怒气冲冲的声音:"你鬼鬼祟祟的在公子房外做什么?"
"我路过不行吗?"彩云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
"都闭嘴!"鸳鸯低声呵斥,"吵到公子沐浴,你们担待得起吗?"
争吵声戛然而止。
李斌和袭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这彩云..."袭人摇头。
"由她去。"李斌淡淡道,"跳梁小丑罢了。"
沐浴完毕,袭人取来干布为李斌擦身。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李斌低头看她,发现这丫头睫毛上还挂着水汽,鼻尖微微发红,竟有几分可爱。
"袭人。"他突然唤道。
"嗯?"袭人抬头,猝不及防撞进李斌深邃的眼眸中。
那双眼在烛光下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看得她心头一颤。
"谢谢你。"李斌轻声道。
袭人一愣,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这是奴婢分内的事..."她声音微哽。
李斌想说什么,外间却传来小荷的通传:"公子,琏二爷派人来问,明日几时去查看省亲别院的布置?"
"告诉他辰时三刻。"李斌提高声音回道,随即对袭人笑了笑,"看来今晚是不得闲了。"
袭人抿嘴一笑,为他披上外袍:"公子快去吧,奴婢收拾这里。"
李斌点点头,临走时突然回头:"对了,明早些来,替我梳头。"
袭人眼睛一亮,重重地点头:"嗯!"
李斌离开后,袭人一边收拾浴具,一边哼着小曲。
她没注意到,窗外有一双充满嫉恨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彩云站在暗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得意什么..."她咬牙切齿地低语,"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