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院里的金丝楠木屏风上,湘绣的松鹤图在秋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李斌刚跨过门槛,就闻见熟悉的沉水香——这是王夫人每逢大事必点的香料。
"李公子来了。"
王夫人从罗汉床上起身。
她今日穿着绛紫色万字纹对襟衫,比平日更显庄重。
李斌注意到薛姨妈和宝钗在西次间坐着,正低头品茶。
宝钗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却比满屋子的金玉更夺目。
"给太太请安。"李斌行了个标准的家礼,余光瞥见宝钗的茶盏顿了顿。
王夫人连忙虚扶一把:"快坐。薛家妹妹不是外人。"
她手指在檀木茶几上轻叩三下,两个小丫头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留周瑞家的在门口守着。
薛姨妈笑着寒暄:"李公子越发俊朗了,上月送来的茯苓霜,我们宝丫头用了都说好。"
宝钗适时抬头,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多谢李公子记挂。"
李斌接过茶,盏中是上好的老君眉,水面浮着两片完整的茶叶——这是王夫人待客的最高规格。
他心下了然,今日要说的必是大事。
"娘娘省亲的日子定了。"王夫人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着腕上的佛珠,"下月十二。"
薛姨妈适时插话:"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们薛家虽比不得贾府,也该尽些心意..."
"正是为难这个。"王夫人眉头微蹙,"宫里传来的单子,说要用杏黄缎子铺路,这...这会不会逾制?"
李斌吹开茶沫,状似随意地问:"单子是谁拟的?"
"夏太监亲自送来的。"王夫人从袖中取出个泥金帖子,"还特意嘱咐要用五爪龙纹的帐幔。"
李斌接过帖子,指尖在"五爪金龙"西个字上轻轻一划。
夏守忠这个老狐狸,分明是在试探贾府。
他放下茶盏,声音沉了几分:"用三爪蟒纹即可。"
王夫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会不会怠慢了娘娘?"
"娘娘最是知礼。"李斌目光扫过宝钗若有所思的脸,"若用杏黄缎子,明日御史的折子就能堆满圣案。"
薛姨妈手中的帕子突然落地。
"还有一事。"王夫人凑近些,"娘娘说要见见园子里的姑娘们,连丫鬟也要挑齐整的..."
李斌突然想起晴雯腕上的红痕,指尖在案几上敲出一段《清心普善咒》的节奏:"按例准备就是。不过..."
他故意顿了顿,"丫鬟们不必穿得太艳,素净些反而得体。"
宝钗忽然抬头:"李公子说得极是。我见老太太屋里的鸳鸯姐姐,家常只穿青缎掐牙背心,反倒比那些穿红着绿的更显气度。"
王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了十几条细务。
李斌一一解答,每说一句,王夫人眼里的敬意就深一分。
到最后,她几乎是用请示的语气问:"李公子看看,这宴席摆在何处妥当?"
"大观园正殿即可。"李斌起身时,袖中落下一方帕子。
宝钗眼疾手快地接住,却在看清帕角绣的芙蓉花时怔了怔——那针脚她认得,是晴雯的手艺。
回程时,李斌故意绕道梨香院。
假山后的对话声隐约传来:
"...药膏?他竟亲自给她涂药?"赵姨娘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
彩云带着哭腔:"可不是!鸳鸯还打了奴婢一巴掌..."
"急什么。"赵姨娘冷笑,"省亲那日,有的是机会..."
李斌眸色一沉,转身时踩断一根枯枝。
假山后顿时鸦雀无声。
掌灯时分,听雨轩里热闹非凡。
袭人指挥着小丫头们熏被子,小荷正在试炭火的温度,彩云则把汤婆子塞进被窝里。
晴雯坐在角落的小杌子上,借着灯光看那本《南华经》——是白日里从书房悄悄带出来的。
"姐姐们猜,今晚是谁暖床?"彩云突然提高声音,眼睛却瞟向晴雯。
袭人叠被子的手顿了顿:"横竖轮不到我。昨儿个公子还说我的手法太重。"
小荷突然凑到晴雯身边:"好姐姐,你手上涂的什么?香得很。"
晴雯慌忙合拢掌心:"不过是寻常冻疮膏..."
"寻常?"小荷眼尖,"这青瓷盒子我见过,是公子装御赐药膏用的!"
屋里霎时一静。
袭人手中的铜镜"当啷"一声掉在妆台上。
鸳鸯恰在此时掀帘进来,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最后落在晴雯发红的耳尖上:"公子吩咐,今晚还是晴雯暖床。"
晴雯低头假装整理裙裾,却掩不住唇角微扬。
袭人强笑着递来熏好的寝衣:"妹妹仔细些,今夜比昨儿更冷。"
"多谢姐姐关心。"晴雯接过衣裳,指尖在柔软的云纹锦上轻轻。
这料子原是预备给宝玉做里衣的,如今却穿在了她身上。
二更梆子响过,李斌才回到院里。
他带着一身寒气推开门,就见晴雯己经跪坐在熏笼边暖被。
烛光给她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连耳垂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公子回来了。"晴雯要起身行礼,却被李斌按住肩膀。
"别动。"他解下大氅,故意让带着松香的气息拂过晴雯鼻尖,"药膏用了么?"
晴雯耳尖更红了,声音细如蚊蚋:"用了..."
李斌突然俯身,鼻尖几乎碰到她的:"撒谎。我闻不到药味。"
晴雯慌乱地往后仰,后腰却抵上了床沿。
她今日特意少涂了药,就是怕味道太冲。没想到...
"我...我怕弄脏被子..."
李斌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这是香露,滴一滴就能盖住药味。"
他指尖沾了点淡粉色液体,轻轻抹在晴雯腕间,"试试。"
晴雯只觉腕上一凉,随即有幽香丝丝缕缕钻入鼻尖。
不是寻常花香,倒像是雪后初绽的梅,混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让人想起书房里那些泛黄的书页。
"喜欢吗?"李斌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
晴雯这才发现两人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
她慌乱点头,发间的素银簪子不慎滑落,"叮"的一声落在脚踏上。
李斌弯腰去捡,却看见床底露出一角红色——是个绣着古怪符咒的布偶。
他眼神一凛,但起身时己经恢复如常:"簪子旧了,明日给你换个新的。"
晴雯接过簪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顿时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奴婢不..."
"嘘。"李斌突然捂住她的嘴,"窗外有人。"
果然有极轻的脚步声停在窗下。李斌故意提高声音:"这被子不够暖,再去拿个汤婆子来。"
脚步声匆匆远去。晴雯认出那是彩云的步子——她左脚有些跛,走路总是一轻一重。
"公子早知道..."她恍然大悟。
李斌却己经脱了外袍躺下:"上来吧,我冷。"
晴雯咬着唇挪到床沿,刚躺下就被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李斌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倦意:"那布偶别碰,明日我让鸳鸯处理。"
晴雯僵着身子不敢动。
隔着薄薄的中衣,她能感觉到李斌的心跳,稳健有力,与她乱如擂鼓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放松。"李斌的手掌贴在她后腰,"我又不会吃了你。"
窗外,一轮冷月挂在梧桐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