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正午的日头毒辣,晨间训练结束的号声像是被滚烫的空气蒸腾过,带着一丝疲惫的嘶哑。
郑云朝摘下被汗水浸透的作训帽,随意抹了把脸,指腹掠过下巴那道新添的疤痕,带来粗糙的触感。
他正大步流星地走向营部,准备汇报下午的战术演练情况。
风卷着沙粒,像细密的鞭子抽打在脸上,他早己习以为常。
刚绕过营部那排低矮的平房,视线不经意扫过记者站的方向,脚步却猛地钉在了原地。
记者站门口,那个背对着他,正在和刘站长说话的纤细身影……
那身洗得发白的迷彩外套,那个半旧的、他曾无数次见她背着的迷彩背包,还有那束在脑后、随着说话微微晃动的马尾。
郑云朝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在下一秒疯狂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回流,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是幻觉吗?戈壁的烈日炙烤下,连海市蜃楼都能出现。
可她手腕上那条若隐若现的红绳,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所有的侥幸和自欺欺人!
真的是她!姜尔岁!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应该在京城!在灯火通明的总部大楼!
在庆功宴的香槟塔旁!而不是在这风沙弥漫、条件艰苦的西北前沿!
不是在这个他刚刚浴血奋战过、硝烟味都尚未散尽的鬼地方!
“报告连长!”刘站长洪亮的声音穿透了郑云朝耳中的嗡鸣,“这是新调来的姜记者,以后就在咱们驻地工作了!”
姜记者?新调来的?郑云朝感觉自己的思维完全凝固了。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缓缓转过身来的身影。
风很大,吹乱了她的额发,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深夜梦境中的脸庞,此刻清晰地映在他的瞳孔里。
她瘦了些,下巴更尖了,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戈壁夜空里最亮的星辰。
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更多的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奔赴而来的坚定光芒。
她看着他,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明亮的、带着熟悉弧度的笑容,声音清晰而坚定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
“郑连长,好久不见。《军事时报》记者姜尔岁,前来报到。”
“郑连长”……这个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心底那扇被强行锁住、早己锈迹斑斑的铁门。
里面关押的思念、担忧、后怕、以及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时,想起她名字时涌起的刻骨渴望,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熔岩,轰然喷发!
“岁岁……” 郑云朝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砾堵住,只艰难地挤出一个嘶哑破碎的音节。
他想问“你怎么来了?”,想问她“伤好了吗?”,想问“为什么?”,想说的太多太多。
可所有的语言在看到她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大步向前,几乎是冲到了她面前。距离骤然拉近,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味,混杂着旅途的尘埃和戈壁的风沙气息。
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他压抑太久的情绪。
他猛地伸出手,却而是用力地、近乎粗鲁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动作快得让旁边的刘站长都吓了一跳。
一股尖锐的疼痛混合着排山倒海的后怕,狠狠攫住了郑云朝的心脏!
他想起,在边境那个他无法保护她的地方,她经历了的危险!
那道后背触目惊心的伤痕,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他触碰着她的后背,想起她毫无声色的躺在重症监护室……
姜尔岁吃痛地轻哼了一声,却没有挣脱,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里面没有责备,只有一丝了然和…心疼?
“岁岁……” 郑云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死死盯向她的脸。
那双在战场上面对枪林弹雨都未曾有过波澜的深邃眼眸。
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有震惊,有狂怒,有难以置信,但最深沉的,是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铺天盖地的思念!
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从东南边境那场惊心动魄的分别,到京城与西北相隔百里的日日夜夜!
他只能从偶尔断续的电话里捕捉她疲惫的声音,从军报上冰冷的铅字和照片里确认她的存在。
那些压在心底、从未宣之于口的思念,那些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时突然闪过的她的笑容。
那些在深夜查哨时望着京城方向升起的无尽牵挂……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他猛地一拽!
姜尔岁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进了一个坚硬而滚烫的怀抱!
郑云朝的双臂如同钢铁铸就的牢笼,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的下巴重重地抵在她的发顶,炙热的呼吸带着粗重的喘息,喷在她的额发上。
他身上浓烈的汗味、硝烟味、阳光炙烤过的尘土味,混合成一种无比强悍、无比真实、独属于他的气息,瞬间将姜尔岁彻底包围。
“岁岁……” 他埋首在她颈窝,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最滚烫的地方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一个人跑来,为什么不在京城好好养伤……”
他想说“你怎么敢让我这么担心”,想说“你怎么敢让我这么想你”……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哽咽的低吼,和手臂上更加用力的拥抱。
姜尔岁的脸颊紧贴着他被汗水浸湿、微微发烫的迷彩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那疯狂跳动的心脏,如同战鼓擂动。
那紧箍着她的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惧。
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发热。所有的委屈、疲惫、一路的艰辛,在他这个几乎要把她勒断气的拥抱里,都化作了无边的暖流。
她伸出未被禁锢的左手,轻轻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手指紧紧抓住了他后背湿透的衣料,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膛。
“郑云朝,”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清晰,“我来了。”
顿了顿,她抬起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前,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补充了一句。
带着一丝狡黠和前所未有的坚定:“郑连长,我来……履行家属义务了。”
“家属义务”西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郑云朝紧绷的神经。
他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紧箍着她的手臂,竟微微地、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
戈壁的风卷起沙尘,在他们周围打着旋,却无法侵入这方寸之地。
风声,刘站长尴尬的咳嗽声,远处士兵好奇的窥探……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戈壁灼热的阳光,呼啸的风沙,和两个在风沙中紧紧相拥的身影。
他肩章上冰冷的金属硌着她的脸颊,她手腕上粗糙的绷带摩擦着他的颈侧。
这一刻,所有的勋章、所有的职责、所有的风沙与硝烟,都退居其后。
他乡遇故知是欣喜,而他乡遇挚爱,是足以焚尽一切理智的燎原烈火。
郑云朝用这个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拥抱诉说着他所有的震惊、所有的感动、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刻骨思念。
他终于,把他的月亮,牢牢地拥在了这片属于他的风沙星辰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