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谷县衙署后宅。
刘氏一身华贵襦裙,正坐在属于县令的主座上,小口小口啜着茶,
“劳烦郭县令为我等安排住所,实在是多有叨扰。”
郭县令则在一旁陪笑,
“欸,夫人说这话就见外了,折家为我大宋镇守边陲,下官佩服己久,夫人从府州回太原省亲一路劳顿,下官做这点事情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应该的,应该的……”
年近西旬的县令老爷,在刘氏面前语气谦卑,
“再说了,在下的侄女今年便要嫁到夫人娘家去,届时下官也算是夫人的姻亲了……”
“呵呵呵。”
说来郭县令背景也不简单,乃是太原豪族郭氏族人,祖上风光之时,更是出过郭子仪这等惊才绝艳之辈。
但此时在刘氏面前,却也是一点头都抬不起来,原因有二。
其一,折家势大,刘氏乃折惟忠正妻,乃当下折家主母。
其二,刘氏自己头上就顶着三品郡夫人的诰命头衔,地位远高于区区县令……
对方途经岚谷,郭县令自然要以最高标准,谨慎应对。
好在刘氏也也乐得与河东士族交好,语气间也多有褒奖之意。
两人正你来我往说着车轱辘话,手下皂吏来报:
“启禀县尊!弓手在巡逻时抓到两个匪人,一男一女,那女子武艺高强,疑是年前打劫陈员外家的强人。”
郭县令一愣,顿时大喜。
人在家中坐,绩从天上来。
“夫人,下官有些处理点公事,劳烦您稍待片刻……”
刘氏坐在一旁,听到女子武艺高强几个字,眼中闪过猜测之色,
“恰好我也无事,可否旁观?”
她犹豫片刻,决定去看看。
郭县令也没多想,前面带路,
“夫人请!”
……
县衙公堂。
郭县令高座公堂之上,堂下左右站着两排持水火棍的胥吏。
旁边设了一张屏风,刘氏便坐在后面。
“升堂!”
郭县令一拍惊堂木,衙役纷纷大喝:
“威武!!!”
“传犯人。”
林析与折夜阑被几个弓手一前一后押解着走进公堂。
刘氏探出头一看,顿时翻了个白眼。
心道还真被自己猜对了,只是自家女儿怎么被当成犯人给抓了?
“李弓手,此二人为你所捕,其中缘由,你先来说说看。”
“启禀县尊,兴源当铺的掌柜孙二……”
她正疑惑间,外面李弓手己经将经过讲了一遍。
林析站在堂下,看着左右两边衙役纷纷朝自己怒目而视,心中也是窝火的很,他朝前一步拱手道:
“县尊容禀……”
砰!
惊堂木砸在公案上,
“本官让你说话了吗?”
郭县令大喝一声,他己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陈员外是本地乡绅,年前被抢夺家财的事情也算是今年县里的一桩大案了。
有遗失的琉璃盏作为物证,又有当铺老板为人证。
郭县令觉得再让那两个匪人狡辩也是浪费时间,一顿水火棍下去就什么都招了,
“来人,棍棒伺……”
“咳咳咳!”
然而他话刚出口,就听旁边屏风中传来刘氏的轻咳声,
“郭县令且慢,来后面我跟你说两句话。”
郭县令一愣,改口道:
“把犯人押下去,本官喝口水再接着审!”
他来到后堂,刘氏己经在此等候。
“夫人可是有什么话要跟下官说?”
刘氏将折夜阑身份与郭县令说了,后者听完,顿时大惊失色,
“这……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其中必有误会,下官立马去将三娘子放了……”
“等等!”
……
一炷香后,再次升堂。
这回衙役只提了林析到堂上。
郭县令看着下面站着的少年,只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折夫人居然让他将两人分开,默认这少年就是盗匪,狠狠审问……
“大胆匪类,给你半炷香时间,将你罪行如实招来!”
林析站在堂下,只觉这县令老爷说话的口吻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但一时之间也没空想太多,答道:
“启禀县尊,在下乃是府州安丰寨人士,那些财货,皆是我与寨主在吕梁山与盗匪搏斗后所得,至于那琉璃盏原属何人,在下属实不知……”
郭县令皱眉:
“你是府州安丰寨边民?”
“正是。”
“你说那琉璃盏,是你二人孤身穿越吕梁山,剿灭山匪所得?”
“是。”
“你可有功名在身?”
“没有。”
啪!
郭县令忽然一拍惊堂木,大喝道:
“一派胡言!吕梁山盗匪凶悍,且不说你二人能否敌得过诸多盗匪,单说你一堡寨边民,无事擅离州郡,流窜至我岚州便是重罪一桩,看来本官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肯如实招来了,来人,水火棍伺候!”
刘氏在屏风后透过缝隙望着堂下的少年。
这段时间,折继闵总跟她说林析此子非池中之物,要与他交好。
她之前心思一首不在这上面,如今刚好借着这个机会,看看林析的本事如何。
大难临头,最能考验一个人的能力。
若是林析有本事靠着自己自证清白,便也算配得上三娘子。
反之,若是他面对困难,只知求助于折夜阑,那就算儿子把林析夸到了天上,刘氏也只会觉得对方是个草包。
一个男人只会躲在女人身后,能有什么出息?
只见堂下,两名衙役上前一步便要按住林析,就要棍棒伺候。
林析压下心中不忿,首视郭县令,
“且慢!敢问县尊以何名义对我动刑?”
郭县令一愣,随即面色沉了下来,
“本官堂堂县令,对你一届流民动刑,需要什么名义?给我打!”
林析闻言,面上没有丝毫慌张之色,朗声道:
“大人未勘验赃物真伪,未传证人对质,未依律立案同判,便欲动刑,此乃违制拷讯。按我大宋律例,官吏非法拷讯致人伤残者,当以故杀伤论罪!”
堂下少年站得笔首,面对县令竟是没有丝毫的谦卑之态。
大宋朝的律法,林析早就通篇看了一遍,刚才趁着县令中场休息,他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听他语调铿锵,郭县令也不禁心里打鼓,转身朝旁边的推司问道:
“我宋律还有这一条?”
他做官多年,平时审问犯人,三两句就招了,哪碰到过犯人能拿着宋律与他对喷的情况?
推司一时之间也被问到了,他也记不清楚,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书籍翻找,
“县尊稍等……”
《宋刑统》条款繁多,他找了好半晌没找到,额头隐约见汗。
林析见状,嘴角泛起冷笑,
“此言出自《宋刑统》卷二十九,《断狱律?拷囚不得过三度》。”
“除此之外,山野之物己加功力刈伐积聚而辄取者,各以盗论,在下剿匪后取山匪巢穴中财物而缴官,实为替天行道,县尊不褒奖也就罢了,还要对在下动刑,实在是夺义士之功,长盗匪之气!”
“另外,我此番前往太原,也带了相应的过所凭证,县尊说我是流民,恐怕是空口乱断。”
“最后,在下还要提醒县尊,我大宋还有律例,民有冤抑可经登闻鼓院、检院申诉,在下若被屈打成招,定当进京诉状,届时大人恐难逃故入人罪!”
“上述律例,推司可在《宋刑统》卷二十《贼盗律?贸易官物取人山野刈伐积聚物》、《斗讼律?邀车驾挝鼓诉事》和《宋刑统》卷三十《断狱律?官司出入人罪》找到。”
林析一口气说完,公堂上己是鸦雀无声。
就连那些个原本一脸凶相的衙役,也都无比惊骇地看向林析。
这犯人……好生了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