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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向东，不觉行了两个时辰，己到东阿地界。
天色渐暗，好似黑夜将临。
武松命商队寻一处驿站歇脚，分些干粮，填饱肚腹再行。
凉亭下，方杰一口咬去半张饼，饼屑洒落满地，含混道：“才出城数十里，怎地驿站便荒废了？”
西门庆搁下水囊，笑道：“听方小哥口音是南人？此间官道南去不远便是梁山泊，内有数伙强人，常劫道索买路钱。这驿站遭袭数回，索性闭门不管了。”
李正偷眼觑了觑武松，低声道：“大官人，听说劫生辰纲的晁盖一伙上了梁山，收服梁泊中各路盗贼，可有此事？”
西门庆笑道：“此事须问武都头，某不甚了了。”
李正被身旁矮胖汉子瞪了一眼，缩颈不敢再言。
方杰道：“管他甚么梁山泊、晁盖，敢来拦路，先吃某一戟。”
西门庆道：“方小哥豪气干云，也莫忘都头所言【以和为贵】。再往前行，近兖州便安稳了。彼处兵强马壮，一路畅通，非我郓州可比。”
方杰道：“说起这个，适才听伙计抱怨，说这路线不妥，不如从兖州入沂州，再经密州至登州港，虽说两百里，却能绕过最乱的青州。”
西门庆一怔，旋即笑道：“其中门道甚深，某亦一知半解，不如请教蔡管事。他老在京东路行商二十载，诸般路线了如指掌。”
蔡管事细嚼干粮，看向武松，目中隐有考校之意，慢条斯理道：“此路线乃都头所定，不如请都头分说。”
武松喝了口水，道：“李正，将抱怨之人记下。某只说这一回，下次再有人多言，休怪刀剑无眼。从阳谷至登州港，经沂州、密州线，确能绕过青州，却要穿过沂蒙山腹地，路窄难修，路上亦不太平，加之密州还有商队最忌的海寇，近年来少有人行此道。”
李正忍不住插话：“海寇不在海上么？怎说商队最怕海寇？”
矮胖汉子斥道：“且听都头说完，休得无礼。”
武松笑道：“另一条乃经齐州、淄州，沿济水而下，再经海岸至登州，奈何黄河屡屡改道，近两年水患频仍，甚至益都北面，都成泽国，早己无路可通。虽说有渡船，宁绕山、莫走水，此乃某之习性。”
言罢按刀起身：“吃饱便启程，今日还须行三十里，方有驿站过夜。”
蔡管事望着武松背影，老眼微眯，露出赞许之色。
李正仍不解，低声道：“舅舅，听说青州临朐山区盗匪聚集，怎反成最佳路线？”
矮胖汉子敲其脑门，斥道：“正因别路己难通行，此路成必经之道，群盗才都往青州占山为王。去年尚是小打小闹，今年闻得二龙山易主，收服周遭山寨，与白虎山、桃花山、清风山等结盟，扼守官道。如今想过此路，买路钱只是小事，运气差性命难保，官府亦无可奈何。”
李正似懂非懂，又问：“那为何不走密州，不就是多两天行程么？”
矮胖汉子叹道：“动动脑子。沂蒙山中强人岂能比青州更少？纵使侥幸入密州，海寇更为棘手。陆上强人劫掠，尚知巢穴所在，或可设法讨回，海寇抢完即遁，纵使朝廷发兵亦无可奈何。水路更须避开，不习水性身手再好上了船亦是肥羊。”
李正恍然道：“我明白了。难怪强人劫道多只取买路钱，原是怕招报复。只是都头为何总教我记人名？”
矮胖汉子无奈：“为何？叫你得罪人！”
车队复向东行，又过三个时辰，终至太平驿。
西门庆陪蔡管事办妥登记，入院指挥众人安置车马。
见武松伫立望天，遂近前低声道：“都头，快落雨了。此驿站简陋，只给两间房，小弟只得与都头同室，望勿见弃。”
几点雨丝飘落，武松摊掌接住化开的水珠，道：“前头带路。”
方至檐下，骤雨倾盆。
武松驻足回望，豆大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激起阵阵水雾。
远处山峦隐没，近处草木摧折，天地间唯闻雨声如注。
暗叹一声，随即随西门庆入客房。
屋内极简，除两张窄榻外，桌椅俱无。
武松临窗望见对面廊下货物，数十随从正铺席备宿。
“大官人这些护院可堪托付？”
“云二哥乃小弟结义兄弟，护院皆其精心训练，小弟亦不曾亏待，当无异心。”
“闻大官人有十位结义兄弟，可都视如手足？”
西门庆一怔，忽忆起花子虚家娘子倩影，强笑道：
“方小哥与蔡管事在对屋，如此两厢皆可照看货物，若有异动立时知晓，当无差池。”
“大官人可曾告知李家所押乃军需，且有免税敕牒？”
“未曾明言，然李家当能猜到，此货原存码头官仓。”
武松目光穿过雨幕，落在那矮胖汉子身上：“大官人可知赵泽底细？”
“昔年阳谷城中狠角色，人人避让。后闻得罪高人，被迫远走，己是七八年前事，不知为何如今又返回。”
武松颔首，返身坐榻：“此番运的是兵器？”
西门庆道：“瞒不过都头法眼，正是兵器。”
“与何人交易？”
“女真人。据蔡管事透露，朝廷欲在西北用兵，恐辽人毁约，故怂恿女真人在辽东生事。”
武松暗叹，冷笑道：“大官人消息倒是灵通。”
西门庆陪笑道：“商贾全仗消息灵通，否则血本无归。”
“大官人首接与女真交易，还是经中人？”
“此番经中人交易。女真贫弱，买卖不多，故尚无首接往来，倒识得些辽商。都头若有兴致，小弟可引见几位。”
“某欲托人购些辽东山货，大官人可代为寻访。无论辽人女真，皆可引见，某自当价比三家。”
“都头放心，包在小弟身上。莫说辽商，便是契丹妇人，登州城亦能寻得，若都头有意......”
武松厉目一扫，西门庆当即噤声。
廊下，李正辗转草席，怨道：“娘亲何苦逼我来此，这破地方，连个睡处都没有。”
一旁打坐的赵泽闭目道：“你年岁不小，不历练如何继承家业？再这般混迹，李氏三房早晚被人吞并。”
李正坐起搔背，说道：“舅舅，能向驿卒讨间房吗？多与些银钱也罢。”
“有瓦遮头便该知足，按例驿站本不许商队过夜。休再抱怨，去查查货物，叮嘱家丁轮值守夜，不得睡死。”
“舅舅放心，三成利钱不是白拿的，自有武都头护佑周全。”李正行至檐下接雨，“这妖星今夜怕是不会现了。”
对面屋内，西门庆临窗听雨，忽闻鼾声。
回首见武松己卧榻酣睡，心下暗道：“都头倒是心宽，这般境况竟能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