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油灯昏黄黯淡。
武松隐于墙角暗处,冷眼瞧着随从打扫厅堂。
有的擦拭桌椅,有的拖拽尸首。
方杰踱步过来,满脸不忿,抱怨道:“都头,怎的又拦着某家杀敌?”
“须知进退有度,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也难尽斩天下贼寇,何苦与这些喽啰纠缠?”
“都头不也赶尽杀绝么?”
“为除后患,不得己而为之。”
“这伙人既知都头身份,又与官府勾连,可见那朱都头所言不虚。这一路必有人图谋不轨,或为名或为利。初遇盗匪便下狠手,都头是要告诫后来者,咱们不惧官府,不畏强梁,敢作敢为。可是这般?”
“这便对了。教主遣你前来学习,可不是学武艺、学杀人。”
“嘿!这些弯弯绕绕,某家着实不愿去想。”方杰挠挠头,道,“只是咱们行踪是谁走漏的?”
武松瞥了眼西门庆等人,缓缓道:“难说,保不齐是王长老。倒也是好事,,牛鬼蛇神皆现了形,让商路早些畅通,某家也不能次次护送。”
“若都头来时他们躲藏,都头不来他们劫道,怎生是好?”
“某自有主张。”
忽见一人疾步奔来,满手血污,禀道:“都头,后厨发现个地窖,里面有好些尸首。”
方杰怒道:“首娘贼!方才给爷们吃的是人肉不成?”
随从忙道:“那倒不是,伙计做菜时,小人亲眼瞧着整治,俱是上等肉食。”
方杰这才松了口气。
西门庆挥手道:“不过是个黑店罢了。这一路下去,黑店可多着呢。都去后面洗洗,换身衣裳。在厅堂生个火盆,兄弟们今晚便在此处过夜。”
众人应诺,各自行事。
云理守却察觉身旁的西门庆双腿不住颤抖,走商这么多年,这般血腥场面,倒真是头一遭见。
忙搀住西门庆道:“大官人,且去后院歇息。”
西门庆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我要与都头同宿方才安心。唉,本可破财消灾,谁知……这真真是个杀神啊。”
天色微明,马蹄声惊醒了武松。
提刀至厅堂,便见随从拔刀守在门口。
门外数十官兵,为首骑马的汉子挺着长枪喝道:“某乃奉符巡检使,尔等意欲造反不成!”
武松拨开人群,走到门外。
足有百人,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还有弓手在远处埋伏。
武松冷笑道:“好大的威风!巡检使来得正好,省得某去寻县令。尔等犯下滔天大罪犹不自知?离城不过十里,官道之侧,既有杀人越货的黑店,又有聚众劫道的强人,该当何罪?某押送的是军需,持中书、枢府文书,若在本县遗失,可是灭门之祸。”
巡检使哼道:“灭的是阁下满门,与某何干?”
武松笑道:“巡检使可知生辰纲旧事?朝廷究办的是杨志,还是晁盖?莫看巡检使带这许多人,某要脱身易如反掌。届时公堂之上,谁是劫货主使,全凭某分说。莫说巡检使,便是县令也难逃干系。到底灭谁的门,尚未可知。”
“武都头好大的威风。”
“巡检使、武都头,“西门庆挤上前道,“都是自家人,此处人多眼杂,不如到里边说话?”
西门庆引二人至后院,向方杰使眼色。
见他不动,只得自行退出。
武松拱手笑道:“巡检使清晨追匪护商,着实辛苦。”
巡检使摆手道:“哪里哪里,武都头为国押运才是真辛苦。某昨夜得报,有陶山盗匪流窜本县作案,故点齐人马前来捉拿,不知都头可曾遭遇?”
“首级俱在后厨,请巡检使验看。”
“这伙强人盘踞数月,“巡检使嘴角抽搐,“屡犯商旅,奈何时常流窜两州之间,某是有心无力啊。”
“此番巡检使剿匪有功,某必上报中书请赏。”
“分内之事。前路须过泰山,山路险陡,都头既押军需,某理当护送。”巡检使口中淡然,心下却道:“若不跟着,那些不长眼的招惹这煞星,辛苦豢养的岂不白费?”
“如此多谢。日后或有商队常行,还望行个方便。自不会教巡检使白忙,每月三十贯,请弟兄们吃酒。”
“这如何使得?都是为朝廷效力……”
“此乃小弟私财,不占官中分毫。若是不收,便是瞧不起小弟。”
“既如此,某却之不恭了。”
“县尊处还望美言。”
“自然,都头放心。”
巡检使看着武松走出后院,踱步到马车前,伸手想掀开雨布。
却听人道:“巡检使莫看为好,看了于谁都不便。”
转头见那少年冷眼相视,讪笑道:“小兄弟说得是,军需物资,自不该乱看。”
这时,西门庆走了进来,也不说话,递出一个钱袋。
巡检使接过拎了拎,不动声色放进了怀中。
泰山北麓官道陡峭,本备有绞盘。
幸得官兵相助,前拉后推,倒不甚费力。
武松见众人吆喝前行,更有唱起山歌的,甚是热闹。
并骑的巡检使道:“武都头可曾游泰山?前方不远便是,若有兴致,某愿奉陪。”
武松道:“此行紧急,来日得闲,定邀巡检使同游。”
又行两个时辰,山路渐平。
巡检使拱手道:“武都头,前路平坦,某就此别过。恐怕得赶夜路才能到莱芜监,不如在范镇歇宿,明日再渡嬴汶河。”
“莫非渡口凶险?”
“莱芜监驻有重兵,倒还太平。只是嬴汶河渡口入夜即歇,若要夜渡,只得寻民船,不甚稳妥。”
“多谢相告,回程再与巡检使把盏。”
巡检使拱手作别,回至县衙后堂。
自行落座道:“姊夫,武都头替咱们剿了匪。”
县令搁笔不语。
巡检使又道:“他说每月孝敬姊夫十贯,莫要相扰。”
县令沉脸道:“十贯?往日都是抽一成。”
“论武艺,一个武松能敌某十个;论官威,姊夫还能大过蔡太师?”
“也罢,只好从别处商队多抽些。”
“青州盗匪猖獗,过往商队己少了一半。且看这打虎的到青州碰壁!”
“且去找押司撰写请功文书,须得注明阳谷县都头武松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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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谷县衙后堂,王世安匆匆跑来,喘着气道:“外间有位东京来的贵客,说有急事求见县尊。”
程文简搁笔问道:“可曾通名?”
“姓蔡,旁的没说。”
“快请。”
不多时,一相貌端正的中年文士步入。
程文简立即起身,拱手笑道:“原来是居安兄,失礼失礼,伯修该当亲迎才是。”
心下暗忖:“恩师未曾修书,原来遣蔡攸亲至,莫非朝局己紧迫至此?”
这文士正是蔡京之子,现任龙图阁学士兼侍读。
蔡攸,蔡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