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等人在厅堂坐定,几个伙计不敢怠慢,只得战战兢兢去备办酒菜。
里间走出个黑脸汉子,正是方才渡口遇见的崔护院。
只见他抱拳道:“诸位好汉,何必动怒?与我家老爷说一声,请诸位同饮便是。如今闹僵了,渡河反倒成了难事,须得绕道五十里方有渡口。”
西下张望一番,又低声道:“这孔家乃是方圆几十里的豪强,更与白虎山强人有勾连,诸位还需早作打算。”
武松拱手道:“多谢崔护院提点。”
酒菜尚未上齐,外间忽起喧哗。
方杰霍然起身,大步冲出门去。
武松缓步踱至门前,见方杰正与数名汉子缠斗。
为首一人白净面皮,三绺髭须,正是孔家庄的孔明。
方才挨揍的是其弟孔亮,此刻鼻青脸肿站在一旁。
拳脚往来间,不消片刻,方杰己将孔明并庄客尽数打翻在地。
众人围着他,再不敢上前。
孔亮搀起孔明,急道:“哥哥,如何是好?”
孔明跺脚道:“快去请武都头来!”
一旁呆立的伙计结巴道:“谁...谁是武都头?”
孔亮怒道:“自然是那位贵客!”
伙计慌忙跑进店内。
武松心下己明,这孔家兄弟要请的贵客正是自己。
正欲唤住伙计,却见里间走出一位瘦弱老者,不由眉头微蹙,侧身让过。
那老者在崔护院搀扶下刚迈出门槛,便听孔亮骂道:“狗奴才,让你请武都头,唤这张大户作甚?”
伙计左右张望,不知所措。
却听张大户慢条斯理道:“诸位且听老朽一言,莫要妄动干戈,伤了和气。”
方杰望了武松一眼,见他微微摇头,便抱臂笑道:“老儿,凭甚来说和?”
张大户扶了扶腰,道:“老朽虽非武都头,却认得那武松。”
孔亮诧异道:“你认得武松?”
张大户道:“那武松原是清河县人氏,曾与老朽有些误会,逃往外乡。其兄武大苦苦相求,老朽见他可怜,未曾告官,还将家中婢女许配武大。谁想这泼皮武二,如今竟成了打虎好汉。”
武松上前拍其肩道:“张大户,我兄长如何苦苦相求,你且细说?”
崔护院欲拦,被方杰横臂一挡,踉跄退开数步。
张大户回首大惊:“武……武松!”
武松冷声道:“讲。”
张大户偷瞥被方杰挡住的崔护院,结巴道:“都……都是误会。尊兄来说都头年少,老朽念及都头乃清河豪杰,岂能告官坏了名声,故而作罢,还将养女金莲许配……”
武松闻言,心头火起。
无论是记忆还是当下,兄嫂对清河旧事总是讳莫如深,只报喜不报忧。
其中艰辛,他自不知晓。
强压怒气,问道:“张大户欲往何处?”
张大户道:“老朽妻舅乃莱芜监巡检,此去一为送货,一为接内子回清河。”
武松转身道:“正好同路,明日一道启程。”
说罢大步进店,留孔氏兄弟面面相觑。
厅堂雅间内,武松、方杰与孔氏兄弟对坐。
酒过三巡,武松问道:“二位兄长从何处得知某之行踪?”
孔明道:“江湖消息,恕小弟不便明言,望都头见谅。”
武松笑道:“兄长此番是诚心相请,还是设下鸿门宴?”
孔明摸着额上肿包,苦笑道:“小弟有个结义兄弟在白虎山做些勾当,本想让小弟试试都头身手,唉……自取其辱,自罚一碗。”
“如此说来,明日过白虎山还有恶战?”
“岂敢岂敢!明日小弟陪都头上路,还要唤山上兄弟来拜会都头。”
“多谢兄长。”
“江湖兄弟,理当如此。”孔明捋了捋髭须,又道:“只是小弟有桩买卖,不知都头可愿入伙?”
小眼瞟了瞟方杰,见武松点头,继续道:“小弟有些门路,能弄到盐铁,却苦无销路。眼见肥肉在前,唉……”
武松沉吟道:“兄长路子可稳当?”
孔明道:“不瞒都头,此事还与青州有关。莱芜产铁,内中多有门道之人私售。为避官府耳目,多经附近商贾转手。”
饮了口酒,又道:“买主多是辽人,原先有两条路:经齐州走河北陆路,或经青州走登州海路。这些年黄河屡屡改道,只剩青州一路。偏今年青州好汉盘踞西州交界,连登州路也断了。”
方杰插话道:“商旅绝迹,好汉们吃甚?”
孔明道:“总有不怕死的要走此路,好汉们哪管许多,抢一次够吃数月。”
方杰问:“官府不管?”
孔明道:“今年青州剿了几回,起初尚有效果,剿一次能安生半月。后来二龙山换了花和尚鲁智深和青面兽杨志做主。此二人武艺高强,有勇有谋,联合各寨足有三千人马,百里之内皆在其掌控。官府打了两仗,再不敢去了。”
顿了顿又道:“听说青州正游说沂州、兖州、淄州合剿,只是跨州用兵须朝廷准允。如今要么走淄州,从青州以北穿沼泽行船;要么翻沂蒙山经沂州,都是险路。故而盐铁这等往日轮不到小弟的买卖,如今也有机会,只是运不出去。”
武松听罢沉思,记忆中青州虽山寨林立,却不至如此势大。
即便有三山聚义打青州,也是宋公明居中调停,方能联合。
如今听孔明所言,青州山寨竟己结为一体,此事倒有些棘手。
沉声问道:“山寨既要长久,总该给商旅留条活路?”
孔明道:“这是自然。寻常买卖抽三成,盐铁茶马等私货抽五成。只是各寨名义上结盟,实则各自为政,往往前寨交了买路钱,后寨又不认。尤其桃花山周通与清风山王英,一个残暴,一个好色,听闻王英连官府女眷都敢劫掠。”
方杰眯了眯眼。
武松点头道:“兄长是想借某开道?”
孔明道:“正是。若都头应允,小弟愿分三成利。”
“兄长可有买主?”
“都头有所不知,登州买卖场中,只要有货,自有辽人来收。官有官市,私贩亦有私贩的去处。”
“走私的也行?”
“官盐官铁自有官场交易,私盐私铁另有私贩市场。只是辽人本不缺盐,故而只能往西边贩售,眼下尚无买主。”
“盐从何来?”
“密州、沂州。”
“兄长手头拢共有多少货?”
“按市价算,每月约五千贯。”
“利钱几何?”
“五成。”
武松略一思忖,道:“这般如何?盐货某按市价六折收买,至于铁器,兄长随某一同往登州走一遭。买卖若成,分某三成利钱。”
孔明闻言大喜,说道:“都头爽快,小弟敬都头一碗。”
众人捧碗痛饮,首至夜深方散。
次日清晨,车队整装待发。
张大户早候在渡口,见武松等人到来,忙不迭上前行礼。
武松只是淡淡点头,并不多言。
渡船缓缓驶离岸边,武松独立船头,望着滔滔河水,心中暗忖:“此去青州,不知吉凶如何,我识得故人,奈何故人不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