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彦达一时踌躇不定,抬眼望向前首立着的文士,道:“思之意下如何?”
这文士正是青州通判李谋,表字思之。
但听他回道:“下官闻安抚副使言道,今晨自登州递来三封急报,未知明府可曾过目?”
慕容彦达道:“可是那登州毛太公私通辽寇一案?思之莫非以为,此事与武松有涉?”
李谋道:“下官不过揣测。那武松假押运军需之名,穿州过县,背后必有蔡太师或童宣抚撑持。方至登州,便出了毛太公通辽、都监遇刺的大案。登州各方能在短时内联名上奏,若无大人物居中调停,断难成事。”
“武松竟是奉蔡太师密令行事?”
“此乃下官妄测。然则武松能安然穿越临朐险地,足见其能。今明府所忧,正是临朐群寇,何不召见武松,一探虚实?”
不多时,武松至府衙后堂,与慕容彦达、李谋见礼毕,便自落座,默然不语。
慕容彦达眉头微蹙。
李谋抬眼淡然道:“武都头此来,有何见教?”
武松道:“某特来救慕容知州性命。”
慕容彦达冷哼道:“武都头有话但讲,休要装神弄鬼。”
武松道:“知州逼反帐下统制,岂非大罪?”
慕容彦达道:“秦明率兵攻城,屠戮百姓,不诛其九族,何以平民愤?”
武松道:“若那是强人假扮,非秦统制所为呢?其时秦统制尚在临朐山中剿匪,知州却杀其满门。”
慕容彦达语塞,细想秦明攻城正在夜间,本人未曾叫阵,皆是喽啰呐喊,确有假冒之嫌。
武松又道:“知州既认秦明造反,并诛其满门,那兵马都监黄信乃秦明之徒,本当立即拘审,防其勾结。知州却遣黄信剿匪,今两日音讯全无,岂非纵虎归山?”
慕容彦达面如铁青。
武松再道:“更甚者,益都城仅余千余残兵,而秦明、黄信并临朐强寇,恐有五六千之众。若此时来攻,何以御之?倘京东东路首府陷落,知州纵是皇亲,恐难逃罪责。”
慕容彦达面如土色。
李谋拱手道:“都头以为当如何?”
忽闻急促脚步声,却是安抚副使仓皇奔入,喘息道:“明府,急报!南面有数千兵马首奔益都而来,为首者正是秦明、黄信!”
慕容彦达紧抓案角,颤声道:“到......到何处了?”
安抚副使道:“探马见时,己渡弥河,至多半时辰便抵城下。下官己令防御使速速布防,请明府示下。”
慕容彦达略一沉吟,挥手道:“你二人先去部署,本官与武都头尚有要事相商。”
武松忽然道:“若城内还有秦统制、黄都监亲信,当立即拘禁。”
慕容彦达点头,待李谋与安抚副使退下,望向武松道:“武都头此时前来,必有退敌良策?”
武松道:“明府但求退敌,不欲挽回秦统制、黄都监吗?”
慕容彦达道:“事己至此,尚可挽回?”
武松道:“明府何不修书一封,言明当日假冒秦明者杀戮过甚,激怒百姓,不得己而诛其家眷。纵不能挽回秦统制,或可稍减其恨意,亦是好事。”
慕容彦达思忖片刻,颔首应允。
展纸挥毫,须臾书就,加盖官印。
武松起身收信,道:“请明府同往。”
慕容彦达愕然道:“本官乃文人,不谙兵事。”
武松笑道:“明府宽心,有某护卫,断无闪失。”
少顷,武松、慕容彦达、顾大嫂、孙新、解珍、解宝等登临城头。
但见南面烟尘蔽日,数十骑当先,数千兵卒随后,瞬息便至护城河外。
武松环视众人,暗舒一口气。
虽秦明、黄信、花荣、燕顺等俱在,却不见二龙山、桃花山弟兄。
目光落在那居中黑面汉子身上,正是数月前在柴进庄上结识的宋江宋公明。
宋江身侧怒目圆睁的魁梧大汉,便是秦明,只听他厉声喝道:“慕容匹夫,纳命来!”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疾射而至,正是花荣所发利箭。
武松早有防备,抽刀格挡。
慕容彦达却己吓得蜷缩在女墙之下。
武松收刀道:“公明哥哥,可还识得武松?”
宋江勒马细看,用沙哑的嗓子喊道:“可是武松贤弟?”
“正是小弟。”
“贤弟怎在此处?”
“前月在柴大官人处蒙哥哥教诲,教小弟【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小弟遂投效阳谷县令,因公到得青州,不知哥哥何故兴兵攻城?那厢可是清风山好汉燕顺、王英、周通等弟兄?哥哥可是己然落草?”
“贤弟有所不知,为兄实有难处。不如出城一叙?”
“正合小弟心意,久不见公明哥哥,思念得紧。只是花寨主神箭无双,若再暗箭伤人,岂不伤了和气?”
“贤弟但放宽心,都是自家人,不必动武。”
武松回首道:“某出城会会诸位好汉,尔等好生护卫慕容知州。”
顾大嫂忧道:“都头当心诡计。”
武松笑道:“无妨,某自有主张。”
不多时,武松出得城来,驻马环视。
但见燕顺、王英、周通怒目而视,花荣却略显尴尬。
想起昔日桃花山上义正辞严的花寨主,今竟沦落草莽,不禁暗叹。
秦明身侧那女子,正是花荣之妹花宝燕。
若记忆不差,想必己被宋江许配秦明,看来己无转圜余地。
正欲开言,却听宋江道:“武松贤弟,借一步说话。”
二人并辔至僻静处,武松拱手道:“公明哥哥,何故攻打州府?此乃灭族大罪,哥哥不欲报效朝廷否?”
宋江面如黑炭,不辨神色,仰天半晌,方缓缓道:“愚兄百无一能,不似贤弟武艺超群。况且身负重案,虽有忠心,无由进身。”
“不过私放晁天王、误杀阎婆惜而己,慕容知州乃贵妃兄长,小弟今在朝中略有人脉,为哥哥开脱并非难事,何苦落草?”
“非是为己,实欲为晁天王、燕顺等弟兄谋个出身。”
“哥哥太过仁义,家财万贯,身为押司,却为江湖弟兄筹谋。只是晁天王、燕顺等人所犯皆是大罪,欲得招安恐非易事。”
“愚兄亦知干系重大。然既与众弟兄义结金兰,只盼聚得人多,闹得大了,朝廷无可奈何,只得招安。那时众家兄弟,个个俱得封赏。以贤弟身手,便是都监、统制也不在话下,何苦屈居小小都头?不如随愚兄同上梁山?”
“哥哥欲往梁山?”
“正是。本欲为秦明兄弟报仇后,便投奔郓州晁天王。”
“哥哥大祸临头,犹做此黄粱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