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柳坐在餐桌前,手指微微发颤地端起酒杯。
这是老伴特意为他安排的家族聚餐,庆祝他病情好转。包厢里灯光柔和,桌上摆满了他年轻时爱吃的菜——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蟹粉豆腐,还有一壶温得恰到好处的黄酒。
"老沈啊,你这气色比上个月好多了!"表弟沈国忠举杯笑道,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还是程远会照顾人,听说专门请了营养师?连我老婆都说,现在想找个这么孝顺的女婿可不容易。"
沈清柳勉强扯了扯嘴角,目光扫过在座众人——都是沈家的亲戚,有些甚至多年未见。程远坐在主位,西装笔挺,正微笑着给每个人斟酒。
"程远确实费心了,"沈清柳低声说,抿了一口酒。酒液滚过喉咙,却尝不出滋味。
"要我说,你们家夏夏真是命好,"堂姐沈美玲夹了一筷子鱼,语气艳羡,"嫁了这么个金龟婿,要钱有钱,要体贴有体贴......"她转向程远,"听说你为了照顾老丈人,连公司上市的事都往后推了?"
程远谦逊地笑了笑:"爸的身体要紧。"
"爸,趁热吃。"程远又舀了一勺清蒸鲈鱼腹部的嫩肉,仔细挑去鱼刺,"今天特意让厨房少放了盐。"
沈清柳点点头,筷子尖在豆腐上轻轻一点就陷了进去。豆腐颤巍巍的,像他最近总也端不稳的手。
"老沈你瞧瞧,"坐在右侧的沈国忠晃着酒杯,黄酒在杯壁挂出琥珀色的泪痕,"女婿比闺女都贴心。我家那个不争气的,连我高血压不能吃什么都记不住。"
沈美玲正用镶金边的筷子剥着醉虾,闻言抬头:"要我说,程远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虾壳在她鲜红的指甲间碎裂,"夏夏真是......"话尾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餐桌上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筷子碰触骨瓷的清脆声响。沈清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块蟹粉豆腐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尝尝这个狮子头。"程远适时地转移话题,用公筷给每人分了一块,"特意用荸荠代替了肥肉,好消化。"
刘芳咬了一口,油脂顺着嘴角溢出来。她用手帕擦了擦,突然说:"听说那小子死的时候……”手帕上的口红印像一抹血迹,"要我说啊,这种勾引有夫之妇的......"
餐桌上突然安静了一瞬。
沈清柳的手顿住了。
"咳,"表弟媳王丽连忙打圆场,用筷子点了点面前的狮子头,"来来来,尝尝这个,听说程远特意请的国宴师傅......"
"命好?"沈国忠的夫人刘芳突然冷笑一声,放下筷子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命好到出去偷人?命好到把女婿逼成现在这样?"她转向程远,"小程啊,不是二婶说你,你也太能忍了。要是我家闺女干出这种事......"
"二婶!"沈国忠急忙打断,"少说两句。"
沈清柳的脸色瞬间煞白。
程远放下酒壶,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二婶,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夏夏她......只是生病了。"
程远突然起身,西装袖口扫过汤碗,溅起几滴汤汁在雪白的桌布上。"我去催一下主食。"他的声音依然温和,但沈清柳看见他握拳时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不提?"刘芳嗓门拔高,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敲着桌面,"老沈,不是我说你,你教的好女儿!我们沈家几代人的脸都让她丢尽了!"她转向其他人,"你们是不知道,我上次去美容院,那些太太们都在议论......"
"就是,"沈美玲撇撇嘴,凑近旁边的表妹,"听说那姘头还是她的学生?出去卖还能赚钱,她还免费送上门,这种货色......"她压低声音,"我听说啊,那男的死得可惨了,从十二楼......"
"砰!"
沈清柳猛地拍桌而起,酒杯被震倒,黄酒在雪白桌布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我女儿......"他声音发抖,手指紧紧攥着桌布,"我女儿不是......"
话未说完,一阵剧痛突然从胸口炸开。他猛地捂住心口,眼前发黑,整个人向后栽去。
"老沈!"
"爸!"
"快扶住他!"
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刺穿胸口。他看见程远惊慌失措地冲过来,看见刘芳吓得打翻了醋碟,黑褐色的液体在桌布上漫延成丑陋的图案。最后的意识里,他看到程远焦急的脸,听到他大喊"快叫救护车"。
多讽刺啊——他想。
这个他被女儿毁了一生的男人,此刻正是最关心他的人。
"程远......"他死死抓住程远的衣袖,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几个字,"别让......夏……夏......来我......葬礼......"
他不能容忍。
不能容忍自己清清白白一辈子,最后却要因为女儿的不检点,在亲戚们的指指点点中入土。
程远的表情似乎僵了一瞬,随即更加焦急地喊道:"爸!坚持住!医生马上就到!"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沈清柳躺在担架上,望着天花板飞速后退。恍惚间,他想起夏夏小时候,穿着小花裙在院子里追蝴蝶的样子。
那时的女儿多干净啊。
像只雪白的鸽子。
而现在......
他闭上眼睛,一滴浑浊的泪滑入鬓角。
**——就当,从没有过这个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