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集市青石板时,江柠正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布料。周富贵临走前故意撞翻了竹筐,褪色的布条混着尘土,像被揉皱的残梦。她捏着仅卖出去的两块钱,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红痕——照这样下去,连买新布料的钱都凑不齐。
“需要帮忙吗?”
清亮的男声惊得她抬头。许砚舟推着自行车立在摊位前,帆布包上别着的校徽沾着粉笔灰,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夏夜的星子。他弯腰捡起一卷蓝布,指尖划过细密的针脚:“你用的是锁边绣?这针法在咱们这儿很少见。”
江柠攥着布料的手松开又握紧。前世她在米兰工作室,最不屑的就是这种传统针法,此刻却成了困局中的救命稻草。“是外婆教的。”她低声道,“周富贵他们说这裤子不正经......”
“不正经的是偏见。”许砚舟突然笑了,露出虎牙,“我在县城文化馆见过迪斯科海报,那些舞者穿的喇叭裤可比你的保守多了。”他掏出钢笔在包装纸上画了几笔,寥寥数道就勾勒出个旋转的人影,裤脚夸张的弧线充满动感。
江柠的呼吸陡然急促。画中人穿着她设计的喇叭裤,戴着墨镜,背景是跳动的音符和旋转的彩灯,这不正是八零年代最时髦的迪斯科文化?“你能画完整的吗?”她抓住许砚舟的手腕,又慌忙松开,“我、我可以付报酬。”
“报酬就免了。”许砚舟把草图塞进她手里,“不过得让我先试穿新款式。”他跨上自行车,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清脆声响,“明早六点,老地方见。”
夜风卷着槐花香灌进窗户时,江柠还在缝纫机前忙碌。煤油灯芯爆出火星,她用牙咬断丝线,将最后一枚铜扣缝在裤腰上。新裁的裤子采用高腰设计,裤腿从膝盖处骤然放宽,布料是她用槐花染的淡黄色,透着自然的清香。
许砚舟果然准时出现。他套上裤子的瞬间,江柠眼前一亮。原本清瘦的身形被高腰设计拉长,淡黄色衬得他肤色白皙,卷起的袖口露出腕间银色手表,竟有几分香港电影里的摩登味道。“转一圈看看。”她递过镜子,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许砚舟笑着转了个圈,裤脚带起的风掀翻了摊位上的布料。“像不像在跳太空步?”他模仿着迈克尔·杰克逊的经典动作,逗得早起赶集的老汉们首乐。江柠赶紧按住要飞走的宣传画——那是许砚舟连夜赶制的作品,整张宣纸被颜料涂得满满当当:穿着喇叭裤的青年在迪斯科彩灯下舞动,背景是飘扬的彩带和巨大的唱片。
“这画......”江柠的手指抚过颜料未干的笔触,“你哪来的这么多彩色墨水?”
“跟美术老师讨的。”许砚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借了人家的调色盘,估计得洗十遍才能干净。”他突然压低声音,“周富贵今早去供销社了,听说是要举报你传播不良文化。”
寒意顺着江柠的脊椎爬上后颈。八三年“精神污染”的说法还在风口浪尖,若是被扣上这顶帽子......她攥紧宣传画,指甲在纸角掐出褶皱:“来得及补救吗?”
“看我的。”许砚舟从帆布包里掏出糨糊,利落地将宣传画贴在摊位最显眼的位置。画中鲜艳的色彩立刻吸引了路人目光,几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这、这是啥西洋玩意儿?”
“这叫迪斯科,是现在最时髦的舞蹈!”许砚舟像个专业讲解员,指着画中人物,“你们看这裤子的剪裁,不仅显腿长,跳舞时还特别带劲!”他突然拉住江柠的手腕转了个圈,两人的衣角同时扬起,惊得围观人群发出惊呼。
“我要这条!”染着黄头发的小青年把钱拍在木板上,“给我挑件花衬衫配!”
摊位前瞬间热闹起来。江柠手忙脚乱地找尺码,余光瞥见许砚舟站在人群外微笑。他的白衬衫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手腕上的表链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像远处河面跳动的碎银。当周富贵带着供销社主任匆匆赶来时,摊位前己经排起了长队,此起彼伏的“我要一条”声,把举报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