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国华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凝神静气,但始终都进入不了状态,只是坐着闭目养神而己,隐约之间感觉到有脚步声慢慢逼近。
“是陈妈吗?”董国华没有睁开眼睛,闷声问了一句。
“不,是我,我是小丁当,伯父。”
小叮当说着在董国华身旁盘腿坐了下来,双手结弥陀印,右手放在左手上,两个大拇指尖相碰,放在小腹部位,手心向上,深吸了一口气。
“丫丫,有心事?”董国华最近喜欢用“丫丫”称呼小丁当。他记得林娇娘怀孕的时候,他就迫切地希望生下来是个丫头,他一点儿都不矫情,就是实心实意想要个女儿,像娇娘一样的女儿,他会像公主一样地宠着她,然后给公主起个俗气的名字。老人们常说,越俗气的名字越能养得住,可以长命百岁。起什么名字好呢?就叫“丫丫”吧,就像小树Y一样,慢慢长成参天大树,等自己有一天和娇娘都老了,丫丫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不怕风吹雨打,坚强向上。
不知道是不是孤儿的过,董国华的骨子里就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他就是喜欢女儿,完全不在意什么续香火、子承父业之说,更别扯什么传宗接代,难道女儿就不是后代?就算不跟自己的姓,血脉相连难道是假的?喊自己爸难道是假的?自己死了难道女儿会不埋自己?自己和娇娘的产业难道就不能让女儿继承?没听说哪个女儿家吃喝嫖赌的,但多少家业是被不务正业的男儿败光的?他的林娇娘就很能干,他觉得独立的女性才最美。放弃林娇娘是他此生最愚蠢的行为,不能陪伴女儿成长是他最大的损失,这个过错让他承受时时刻刻的内心刺痛,但他知道自己无法弥补,也没脸弥补,更没机会弥补。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福气最薄之人,他不配跟那么好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没资格做父亲,他不配,所以他堕落在了人间炼狱,每日每夜都在备受折磨,他觉得自己活该,特别活该。
他心里己经认定自己找不到女儿丫丫了,而小丁当就是老天爷送给他的额外的礼物,小丁当就是他的丫丫,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小丁当一点儿都不反感这个名字。第一次喊她丫丫的时候,她表现的很开心,还眯着眼睛,好像在回味一件特别甜蜜的事儿。
小丁当没有立即回答董国华的问题,而是沉默了片刻之后,反问了一个让董国华完全没有想到的问题:“伯父,我能喊你一声爸吗?”
董国华尽管坐的西平八稳,但听到这句出人意料的话还是像被电流击中一般打了个冷战。她为什么会想起喊自己爸呢?当然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未过门的儿媳不准喊公公“爸”,提前喊也不算错啊,董国华一首在等着这声“爸”呢,按道理心里应该非常高兴才对,可是事情绝非这么简单。
“丫丫,跟我说说你现在心里的想法吧!”
“虽然我从未见过生父,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母亲从来都不曾在我的面前提起过他,从不说他好,也不说他坏,也从没给我看过他的照片,但是我觉得他应该和您一样高大威猛”,小叮当停顿了一下,“和您一样的慈祥可亲。”
“你,你怎么知道你没见过你父亲?丫丫,难道说你想起从前的事了?”董国华心里一惊,不由地脱口而出。
“从未想起,也从未忘记。昨日之事如东流之水,任谁都追不回。想起未必是好事,忘记也未必是坏事。母亲教导我,做人要学会感恩,常念别人的好,忘记别人的不好,怨恨别人是跟自己过不去。岁月如梳,记忆如叶,该留的会留,该落的会落。母亲说,再丑的人也有他可爱的一面,阳光被云层挡住,你不能说是阳光的错,也不能说是云层的错。每件事情的发生都有因果,个人种因,个人得果,旁观者永远只能是个旁观者,再亲也无法代为受过。爸——”
“哎!”小丁当叫得响,董国华答应得脆,就好像一首都是这么叫来着。他的思绪完全被小叮当的这番话牵着走,这些话倒好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她到底是谁呢?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一个小丫头竟然满口都是佛学禅语,像是一个隐世多年的得道僧人,简首不可思议。
“您知道吗?我家里也有一尊和您供桌上一模一样的观世音菩萨。我母亲也信佛,所以我打娘胎里就听她念佛、诵经。她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善良最美丽的女子。母亲说,人和人之间就是一个‘缘’字,缘来则聚,缘尽则散。命由己造,福自我求。”小丁当说完,站起身欲走,董国华侧身喊住了她:
“丫丫,能告诉我你是谁?你母亲是谁吗?”
董国华知道问也白问,这丫头的脾气倒是像极了自己!而且家里这尊观音当时是娇娘特别从印度高僧那里请的,刚好是一对,是定制款,全球仅此一对,因为娇娘那时特别想要一对龙凤胎,难道说……董国华倒吸了一口冷气!
“问佛,问自己。”
小丁当丢下这五个字,兀自地下了楼。
“问佛,问自己。”
董国华重复着小丁当丢下的几个字,望着那倔强而又熟悉的背影,董国华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像跌进了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