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更鼓声穿透江都潮湿的夜色，苏怀瑾拄着紫檀木杖立在刺史府墙头。远处水师营地的火把明明灭灭，如同一头蛰伏巨兽的瞳孔。六十载岁月在他眼角刻下沟壑，掌心的老茧还留着年轻时握剑的形状，却只能望着萧景琰率船队破浪远去的背影，将满腔征战热血化作深夜里的一声叹息。
“大人，曹中尉求见。”亲卫的禀报打断思绪。苏怀瑾转身时，正见曹弘毅身披锁子甲立于阶前，腰间佩剑与文书卷轴在月光下交错出冷硬的光。这个中年人在处置盐枭之乱时的果决，在修缮城防时的缜密，都让他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只是一想到那张总带着傲慢神色的脸——张静瑶昨日当街训斥商贩的尖刻话语，又在耳畔响起。
书房烛火摇曳，曹弘毅展开的城防图铺满长案。“末将己在十二处城门增设暗哨。”他的声音沉稳如铁，“但城西漕帮码头仍需……”话音未落，苏怀瑾突然打断：“你夫人今日可还去醉仙楼了？”
曹中尉的脊背瞬间绷紧，指节捏得图纸沙沙作响。苏怀瑾望着案头江都王临行前留下的密函，关于王妃沈梦雨“与人私通”的流言，字字如针。他记得三日前张静瑶在茶楼摔碎茶盏的模样，那句“狐媚子也配当王妃”的咒骂，恰好被三个市井无赖听了去。
“娶妻当娶贤。”苏怀瑾着案头的青铜印鉴，苍老的声音里裹着岁月的叹息，“当年令尊为救百姓身陷匪巢，你这般文武双全的人才，本该……”话未说完，曹弘毅突然单膝跪地：“大人教诲，末将铭记于心。”他的声音发颤，"静瑶自小被娇惯坏了，末将定会……”
更漏滴答声中，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信使浑身湿透冲入院落，手中密函染着咸腥的海水气息。苏怀瑾展开的瞬间，烛火猛地晃了晃——拂海战场捷报与宁王异动的密报同时抵达。他抬眼望向曹弘毅，他早己握紧剑柄，眼神里燃烧着与当年自己如出一辙的战意。
夜雨渐急，江都城墙在雷光电闪中巍然屹立。苏怀瑾望着满城灯火，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同样的雨夜，自己也是这般守着城池，等待前线的消息。岁月更迭，城防图换了一版又一版，唯有守护的责任，如同城墙上斑驳的箭痕，永远刻在每个守城人的骨血里。
中尉府西厢房弥漫着龙涎香的甜腻，鎏金兽首香炉吞吐的青烟在鲛绡帐间盘桓。张静瑶斜倚湘妃竹榻，掐金丝护甲划过鲛珠流苏，发出细碎的声响。曹元贞捧着缠枝莲纹茶盏笑得花枝乱颤，胭脂浸染的耳垂随着晃动，映得她眼底的阴鸷愈发诡谲。
“陆明薇那蠢货，不过几句捕风捉影的话，再塞对翡翠耳环，就像得了天大的机密到处乱传。”曹元贞用洒金帕子掩住嘴角，指尖沾着的胭脂在帕面洇出暗红痕迹，“如今那‘沈梦雨私通’的流言，怕是连城东卖豆腐的老翁都听说了。”
张静瑶倏然起身，月华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身上，钗头东珠冷光流转。她望着院中随风摇晃的气死风灯，灯影将青砖地切割成破碎的菱形，宛如她心底翻涌的阴谋。“萧景琰再护着沈梦雨又如何？”她转身时环佩叮当，“人心最经不起猜疑，只要他心中生出半分嫌隙……”
“母亲这招借刀杀人实在高明！”曹元贞凑上前，绣着并蒂莲的裙裾扫过满地月光，“江都王正焦头烂额应付海匪，等他回来听见满城蜚语……”话音未落，檐下忽然传来木屐敲击青砖的声响。母女俩瞬间敛去锋芒，张静瑶端起茶盏轻抿，曹元贞正襟危坐整理云鬓，眉眼间只剩闺阁女子的温婉端庄。
待脚步声渐远，曹元贞突然凑近母亲耳畔，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怯：“母亲，那些海匪不会真打到江都吧？”张静瑶嗤笑一声，护甲敲得茶盏叮咚作响：“怕什么？江都王耗费巨万打造的水师，每艘战船都是你父亲亲自督造，那些兵卒更是千挑万选。苏怀瑾那老匹夫虽有些能耐，可他儿子乳臭未干，能比得过你父亲多年的治军经验？”
她抚上女儿精心妆点的脸颊，眼中闪过算计的幽光：“等你父亲坐上刺史之位，再寻个由头……”话未说完，曹元贞己心领神会：“可陆明薇还惦记着王妃之位……”
“就她那点小聪明？”张静瑶摘下鬓边牡丹钗，在烛光下转动着看珐琅彩釉流转，“不过是枚随时能弃的棋子罢了。”
窗外夜风骤起，纱帐如鬼魅般翻卷，将母女俩扭曲的面容映在雕花槅扇上。暗影中，张静瑶的护甲泛着冷芒，曹元贞的笑容裂成诡异的弧度，宛如一幅狰狞的百鬼夜行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