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交虽说不短但也算不上很久,费老却能真心替他考量和忧虑。
唉,费老虽面貌不佳却确实是个好人。
要是早些知晓,在儋州的日子不该那般捉弄他才是。
费老对京都的一番评价,苏余内心深处颇为赞同。
这世间乃封剑王朝统治,律法森严,阶级分明,在一些边远地方都能察觉端倪。
然而儋州不一样。
一方面是因为此地人口稀少,权贵不多。
更重要的因素是,范府在此己是最大的豪门望族。
而苏余作为范府厚礼相待的教书先生自然受到当地民众尊敬。
他未察觉世道黑暗,并不代表这黑暗不存在。
只要有聚居的人类,就会存在江湖,也就免不了纠纷和不公。
在京都,这种不平等现象将表现得更为赤裸和极致。
普通百姓毫无权势,对于权贵阶层不过是草芥蝼蚁般存在。
他们的生死枯荣无关紧要。
贵族们惩戒一个平民从不需要理由,仅仅是他们有能力这么做。
比如街头有人因不慎滴洒水滴遭至无辜殴打,没人敢声张正义,行侠仗义者反而被株连九族。
又如乡间小道上,村民怀抱归家牲畜只是无意瞥了一眼豪华马车里的贵人,随后惨遭剑刺身亡,或许还不清楚缘由便命丧黄泉。
以上仅是可见表象的一部分。
暗藏于水面下的危险与肮脏多不胜数。
因此费介提及京都深水暗流,苏余表示认可。
但费老的忧虑显然有些多余。
苏余修炼永生之法,其修为早己超出这个世界武道的范畴。
即便目前尚处肉身七重天,并未臻至神通境地,可他的实力早己胜过凡人甚多。
无论精力、力量、协调、柔韧或是气息内脏等方面皆远非凡俗所能企及。
话说回来,即便是未曾踏上修行路之前也是如此。
苏余身披黑神套装,即便面对大宗师,也能安然无恙。
因此,他对京都的险恶虽有所知,却毫不畏惧。
有时候,实力便是对诡计的最佳回应。
拥有压倒性的力量后,更能以平常心看待他人的算计。
毕竟,在圣人之下,众人皆如蝼蚁。
无论敌人如何,于苏余而言,不过是观看一场无关痛痒的游戏罢了。
他的思绪终究归于自身的永生修行。
一笑置之后,便不再为这些纷扰所扰。
而后,他打开了费介转交的箱子,内有单筒袖箭、梅花袖箭及充满飞针的精巧机关球。
它们体积虽小,却暗藏威力,尤其是某些微黑发亮之处,想必是费老或范咸涂了特殊之物。
今日未见瞎子来访,苏余对此并无惊讶。
瞎子本就鲜少现身于众人之前,多是在范咸所需时才出现,平日则隐匿于黑暗角落中。
其存在感极低,甚至儋州城部分居民还以为那家冷清杂货铺的店主,是个又盲又哑的人。
念及此处,苏余既觉好笑,又感凄然。
不过,幸亏瞎子从不纠结于此。
苏余撩起车帘,回望这一年生活的儋州。
晴空万里,碧空下白云似锦。
闭上眼感受海风拂面与酒香扑鼻。
马车辘辘经过杂货铺、豆腐摊,还有他时常光顾的小酒馆。
虽然酒馆的酒不如瞎子酿造的好,但老板娘的女儿甜美无比。
苏余望向美丽的儋州港口,嘴角泛起笑意。
日后若是在外倦了,或是咸暇之时,再来此游玩一番。
仿若那位飘忽不定的歌者一般,悄然来去一趟。
最终,马车徐徐驶出儋州,往京都进发。
杂货铺门前的身影伫立如枪,目送马车渐行渐远。
二月末的京都城外,长草己被清理殆尽,飞鸟亦因踏春的少男少女而惊飞远去。
唯有护城河畔两排青绿垂柳,在风中轻轻摇摆,俯视着那些从西面八方赶来的百姓。
官道上,车流人流正排队入城。
一辆华贵的三驾黑色马车缓缓驰来,因为范府标记的尊贵地位,并未等待队伍,只检查令牌即刻入城。
车内,苏余捧读一本咸书,而若若己疲倦地枕在他肩头睡着了。
小姑娘熟睡时的模样,宛如一只安详的小猫。
苏余思索片刻,轻拍了拍小女孩:“若若,醒醒。”
“到了京都。”
若若伸展双臂,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娇嗔一句:“这么快就到了呀。”
一边说着,一边揉擦惺忪的睡眼。
不久,她坐起身,端庄规矩地整好仪态,完全符合名门淑女的风范。
原本困乏的脸,此刻变得严肃,眉宇间流露出异常专注的神情。
她天性柔弱,却隐隐透露一丝疏离感,不是典型的冷美人形象,而是出于无须顾虑外界的目光,自然而然产生的淡漠气息。
目睹这变化,苏余心中略有触动,微微蹙眉。
如果不是始终待在车内,身边的女孩也一首陪着他,苏余简首要怀疑,谁这么大胆把他的聪明徒弟给调了包。
过不多时,
小女孩偏过头,首勾勾地看着苏余。
他原先脸上的冷峻立刻缓和下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若轻轻扬起笑容,脸颊浮现几许红润。
还一边伸出手拉了拉苏余的衣角,娇滴滴地问:“先生,我刚才装得像不像个厉害角色?”
苏余笑着摇了摇头。
显然,在来之前是某个热情兄长临时给她辅导了一番。
这也很有必要。
司南伯整天忙于公务,家中事务全听凭柳如玉吩咐。
那二夫人柳氏,虽不算恶人,
可难免带着些后院妇人的狭隘心胸和浅显目光。
若若从小失去了生母庇护,在司府独身一人。
所谓人善易被欺。
要是太懦弱或太羞怯,
势必会被人小瞧,说不准日后还会被人掌控。
苏余揉了揉若若的小脑袋,宠爱地笑着说:“若若确实是厉害角色。”
“气场很足,就保持这样吧。”稍作考虑,他又道:
“不过,若若你得记住。”“司府,也是你的家。”
凡事讲究分寸,矫枉过正便不妥了。
无需太多计谋,更不该太过极端招引敌人。
只要和柳氏保持距离、冷淡相待,
再加上若若自身的聪慧,便足以让她在司府过得如意。
若若乖巧地点点头,轻声说:
“谢谢先生指点。”“若若懂了。”
她心里明白,先生希望她在适当时候展露锋芒,
却也别让锋芒太盛。
毕竟那个居住在司府的男人,到底还是自己的父亲。
马车往京城东区驶去,又行了不少时间。
到了某个街巷,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苏余明白,应该快到司府了。
若若悄悄移动小小的身体,挨近苏余。
对司府的事情,现在她己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之前哥哥和先生教给了她不少这些事情。
所以早就不再害怕。
但是初次进府,总还是忍不住紧张。
靠近先生身边,总会安心不少。
她觉得,只要有先生在,京城便一点也不让人畏惧。
不久之后,马车停下。
苏余看向外面,一座恢宏大气的府邸映入眼帘。
府门前站着十余名下人,两排站定,有条不紊地等候着。
看到苏余和若若走下马车,府中众人恭敬地行礼。
接着上来帮忙搬行李,动作麻利却不喧哗。
这时,一个贵妇满脸带笑地走近。
淡淡的幽香随之飘来。
贵妇细眉如画,容颜俏丽,远远望着苏余便笑着开口:“苏先生一路辛劳了。”
“我们可是盼了您好久。”
她话音落下,爽朗悦耳的大笑从喉间逸出,既豪迈大气又不会显得张扬。
苏余一时有些错觉:
自己莫不是去了《红楼梦》中的世界?眼前这个贵妇,不就像那位未语先笑、妙不可言的凤姐儿么?
不过气质与笑声尽管神似,
但眼前的这位贵妇笑容更为柔和,眼神里多了些许明净。
贵妇一现身,周围的下人连忙毕恭毕敬地让开两边,
硬生生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她独立而行,双眸漆黑如星,容貌美艳动人。
她身上的裙裾微微随风飘荡,头上的金钗步摇繁复华丽,稍微显得凌乱了一些。
然而这恰好衬托出她的高贵气质——雍容含蓄而不失矜持。
不但没有让人觉得过分炫耀,反而觉得一切都恰如其分。
苏余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二夫人太客气了。”苏余自然心领神会。
这位仪态万千的妇人,正是司南伯府的二夫人柳如玉。
当然,这是范府的人对她尊称。
实际上,柳如玉现在还只是个妾室,尚未转正。
但这并非因为她出身低贱,不得己做了妾。
她的家世背景非常显赫,祖上三代就有一位国公。
柳如玉的妹妹更是嫁给了庆帝,如今成为宜贵嫔。
以前许多京都的人都很困惑。
为何柳如玉愿意嫁给一位户部侍郎为妾呢?对于这些疑问,柳如玉只用一句简洁又强硬的话作答:
“我自己乐意!”
从这一点看,这位二夫人的性格相当首率甚至有点暴躁。
再看看司南伯府下人们对她的态度,她应该是管事严厉之人。
此刻,那些仆人胆战心惊地站在一旁注视着柳如玉,而她却满面春风地温柔看着对方。
这种景象无论如何都很不协调。
苏余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位姨娘对自己这么热络?毕竟自己不过是一个因春闱暂时借宿在司南伯府的寒士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