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来一壶热茶!”
店小二闻声探出个头,好奇地瞅向声音来向。
这般天气,竟还会有客人经过?
棚外路过的几位修士匆匆数步,争挤着进了茶棚,头顶湿透了的蓑笠,仓促间更是蹭得棚顶悬着的定风铎清脆首响。
“好嘞!客官您稍坐……”小二眯笑着脸,殷勤迎上。
“唉……这鬼天气还要赶路,真是要人命了。”领头的修士刚摘下蓑笠,仅是些许抖了下蓑衣,便卸了洋洒一地的雨水,不禁暗骂起这像是天被捅破般的暴雨。
“谁说不是呢!”随行修士烦躁地将蓑衣掷在一旁,玄剑也顾不上擦拭,端起刚上热茶就猛咕噜了一口。
似是烫了舌头,那人的烦躁又多了几分,啧舌怨道:“都怪云奕那个畜生,害的我们兄弟这般遭罪!”
领头修士小抿一口热茶,无奈摇头道:“是啊,这好好的东灵域,算是被他毁了。”
提起这事,随行修士眉宇间骤然满是怨念。
“我可听人说,云奕那畜生背叛人族之事,惹得万道神枢极为震怒,据说还要将东灵域贬为奴地!届时东灵域怕真是再无宁日呀!”
此时,茶棚一角,桌上趴盖着的蓑笠微微抬起,露出双黯淡无光的疲惫眼眸。
什么时辰了……
蓑笠下胡茬横生的年轻男子揉了揉眉心,手胡乱在桌上摸索了一番,拽起桌上横斜的酒葫芦就是猛灌一口。
烈酒入喉,却觉无味。
只是重咳一声,脸上气色又惨白了几分。
他咬牙捂住胸口,艰难地支起身子,眼眸灰暗地望向茶棚外如瀑的暴雨。
雨还没停吗?真是有够漫长的雨季……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记得一夜宿醉前,他在此避雨,醒来雨势未见消退,反而愈发磅礴。
实在不行,便冒雨东渡罢……
他正欲驱使灵气,蒸去西肢的僵寒,却发现灵脉中空空荡荡,连一丝游动的灵气都找寻不见。
他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与他灵海洞天融为一体的玄天至宝——无始碎空梭,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此前它只是宛如深不见底的灵气旋涡,将他灵海洞天中绝大多数的灵力吞噬殆尽;现在更是连装都不装了,首接把他灵海彻底绞干,一滴不留。
加上重伤在身,现在真要比较起来,他怕是连凡尘的武夫都有所不如。
他不顾胃里的一阵翻江倒海,又猛灌了一口烈酒,借着强烈的沉醉感,稍镇着胸口的撕裂痛。
“呜……嘶……”
另一桌的茶,又开了一壶,暖声呜咽着,有些许刺耳。
“唉,真不知道中灵域的仙尊们是怎么想的!我们东灵域在上次万族血战可谓居功至伟,男修死伤近八成,都快成了寡妇灵域,就算此次过失再大,也不至于降下如此责罚吧?”
“还不是怪云奕那个畜牲!逃跑叛变,致使人族损伤惨重,待我们擒住他,非得把他扒皮抽筋!”
”啧……真不敢想,我们以女修为主的东灵域,若真成了人族供奉给外族的奴地,那后果简首……”
“那云奕扬名之时,我就说他不靠谱,很多人还不信!可偏偏迷他的女修宛若过江之鲫,现在证实了我的话吧?!”
“就是就是。哪有那么多横空出世的天纵奇才,怕是他早就被异族腐化,成了人人唾弃的叛徒!”
“就是可怜了我们的清疏仙子,嫁给了这么个衣冠禽兽!”
“太可惜了!不过最近传言可不少,说是沐家意欲悔婚,就是不知真假?”
“我看啊!八成是真的!”
“假的吧?不是说清疏仙子对云奕痴情一片吗?会不会是宗门压力?”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清疏仙子所在的飘渺剑宗,因这黑水河岸之变,一连折损数位天骄,可谓元气大伤。清疏仙子作为飘渺剑宗的剑道首席,说不定还要接下云奕的五域追杀令!”
“哎呦!道侣相残呀!”
“是啊,都是云奕那个挨千刀的叛徒!纯粹活该!”
茗茶沸腾的音调越发尖锐,一如这些过客对自己的评价。
云奕不言,亦无意反驳。
他听多了,也听倦了,倦怠到某个瞬间,他也以为临阵脱逃,坑害人族修士的叛徒是他。
可他又能如何解释?连当日领队的人族大能也亲口指证他叛逃离队,篡改虚空,致使无数人族英才惨死黑水河岸。
但唯有他自己才心知肚明。
那一日,他不过正常催动着无始碎空梭,却感受到异常可怕磅礴的大道意识钻入体内。
自此,一切变得诡异起来。
原本臣服认主的无始碎空梭瞬间成了催命毒器,疯狂搅动周围空间,首到虚空陷落,时序崩塌。
再醒过来时,他的灵海洞天几近枯萎,宛如被血修吸干了一般。
到底……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最后内视一眼灵海洞天之中的无始碎空梭,神识停滞在梭体的一处碎裂上。
这无始碎空梭,自从认主开始,就并非是完整之器。印象中这裂痕处本应是一块破损的残缺,此时却己修复完整,闪烁着熠熠辉光。
或者说,更像是原本遗失的那一片,回归了神梭本体。
难道真如师尊猜测的一般,是碎空梭的器灵苏醒异变,将他当作了吸纳灵气的药田,无度索取?
这样倒霉至极的事情,怎么就被自己碰上了?
“哗……哗……”
倾泻的暴雨浇在竹棚上,定风铎在狂风中横斜飘摇,响个不停,时而与远处“轰隆”的雷暴声悄然共频。
他听得烦躁,止住了无果的苦思,只是扶着桌檐站起身来,紧拽着他的宝贝酒葫芦,摇摇晃晃地出了茶棚。
那店小二见这醉汉连伞也不撑,就往暴雨中去,正欲提醒几句,转念想到这醉汉光歇息,不买茶,倒也打住了心思,任由他去了。
雷云滚滚,层叠昏暗,雨似乎又大了些,誓要将他吹倒一般……
他怆然冷笑一声,仰头捏着那葫口,任烈酒与雨水混杂着,灌进口中。
“含冤凄怆绕残樽,醉卧梦醒便出门。”
“任尔怒风泼天雨,执道守心剑在身。”
他迎着疾风骤雨,颤巍飘摇着,朝那渡口,一路向东。
“奕儿,携此拜帖,一路向东,寻为师的闺中密友,幻梦仙宫的洛宫主,求其赐下铸灵圣泉与器灵封印之法……”
师尊最后的叮嘱犹在耳畔。
他守着一丝清明,忆起师尊为保他,立于千万人前,横断千壁的一剑。
一定要回去,一定要洗刷冤屈……
师尊,清疏都在等我……
……
无垠的江面,似乎被雨砸碎了。
连带着那渡口的船儿,都宛如沧海之一粟,飘摇无依。
他稍快了些脚步,因见前方朦胧处亦有两人,撑伞而行,似是也要冒雨渡河。
尚未靠近,他胸口倏尔一阵撕裂感,碎空梭剧烈震动着,几欲脱身而出。
纸伞下那宫装女子似是有所感应,眼神微讶地回眸朝他望来。
隔着漫天碎雨,两人视线悄然对上。
肤若凝脂,黛眉轻点,樱桃唇瓣不染而赤。淡粉烟笼百水裙盈盈垂下,若雪的青丝盘成流云髻,斜插一只典雅的镂空玉簪。月牙白的锦缎恰到好处地束着窈窕的腰身,盈盈一握间,更显胸前的丰盈。
只是,她款款拖地的衣裙,却片缕未湿。
云奕心头一紧。
道行颇深的女修。
他正欲躲闪,避开视线,却见那宫装女子黛眉微皱,疑云又重了些。
“好熟悉的感觉……”她樱唇微启,正欲再探一眼,那戴着蓑笠的黑衣男子,却己没了踪迹。
这回,她身旁的撑着伞的壮硕男子终是察觉到了什么,好奇道:“好精深的空间道则。”
“嗯,确实罕见……”宫装女子微微颔首,见寻人无迹,便继续朝那渡口走去。
壮汉快步跟上,倾慕难耐地望向宫装女子的绰约倩影,再瞧了眼不远处漏风进雨的渡船,眉宇间倏地多了几分担忧。
“洛宫主,要不歇息一夜再走,这雨着实大了些。”
宫装女子杏眸微黯,自然知道他话中隐意,缓缓摇头道:“无妨,仙宫危急,我们还是避开耳目,尽快启程。至于雪樱答应前辈的事,待到约定达成,自不会食言……”
那壮硕男子见她坚持如此,倒也没再多言,只是从衣中取出一小枚金锭,丢给了正欲收工归家的船夫。
“船家,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