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鎏金铜鹤香炉里飘着龙涎香,缭绕的烟气在烛火里浮沉,将满殿君臣的面容都熏得有些模糊。几位方才还在低声谈笑的大臣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酒液在白玉杯壁上晃出细碎的涟漪,一时间满殿只余下皇帝指尖轻叩桌面的声响,笃笃两下,敲得人心头发紧。
“千尘,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商量。”皇帝终于抬眼,目光越过满桌珍馐落在首座的墨千尘身上,语气听似平和,眼角的纹路却绷得有些紧。
墨千尘正用银筷夹起一块水晶肘子,闻言动作未停,只抬了抬眼皮,那双总是覆着层薄冰的眸子在烛火下没什么温度:“皇上请说,我听听。”他语气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仿佛没看见皇帝身后站着的、手按刀柄的禁卫军统领。
“最近江南道、河东道几处闹山贼,”皇帝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雾氤氲了他的表情,“太子忧心民生,昨儿个还在御书房跟我念叨,说想借你手中的兵用用。你也知道,剿匪需得精锐,太子……”
“皇上的意思是?”墨千尘打断他,银筷轻轻搁在瓷碟边,发出一声清响。
皇帝放下茶盏,指节在桌案上敲了敲,似是斟酌着词句:“你把手里的兵符,还有兵部和大理寺那几块令牌交出来吧。太子用毕,自然会归还。”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借几匹绸缎般随意。
“哈哈哈——”
突兀的笑声在寂静的大殿里炸开,墨千尘撑着额头笑得肩膀微颤,只是那双眼睛里半分笑意也无,只有化不开的冷意:“皇上真是好笑。”他抬眼,目光如刀刮过皇帝的脸,“兵符?我有吗?”
他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烛火将他半边脸映得明明灭灭,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倒是有几块,不过是我墨家军的私兵符。当年父亲镇守北境,皇上亲赐的‘虎贲’令牌,倒不知皇上今日是以天子的身份,还是以……”他拖长了语调,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以君父的身份来要?”
“墨千尘!”皇帝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里的茶水溅出来,湿了明黄的龙袍袖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手里的兵,难道不是朝廷的兵?”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墨千尘的话激怒了,“朕都说了是‘借’!太子手握三十万京营,难道还会吞了你的那点人?”
“三十万京营?”墨千尘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眉峰一挑,“既然太子兵强马壮,何必还要借我这点人?”他站起身,玄色绣银龙的锦袍曳地,身形在殿柱的阴影里显得格外挺拔孤绝,“皇上应该记得,自父亲病逝,墨家军便己奉旨裁撤。如今我手里剩下的,不过是些跟着父亲出生入死、如今走不动路的老弱病残,还有几个断了胳膊少了腿的伤兵。”
他走到大殿中央,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金砖上,拉得老长。墨千尘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怎么,皇上今日若是我不答应,是打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侧噤若寒蝉的大臣,最终落回皇帝铁青的脸上,“打算以‘抗旨’的罪名,将我这墨家仅剩的残兵也一并剿了?”
殿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皇帝看着墨千尘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想起二十年前,墨千尘的父亲墨老将军也是这样站在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绝了他将墨家军调往南方的旨意,说“北境不稳,末将不敢擅离”。
如今,北冥王的儿子,比他父亲更甚。
“墨千尘,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皇帝强压着怒火,声音却有些发颤,“朕念在你父亲的份上,才好言相劝。你莫要忘了,你如今的爵位,你墨家的荣耀,是谁给的!”
“荣耀?”墨千尘低笑一声,伸手抚过腰间悬挂的、那块边角己经磨得光滑的墨玉令牌,“我父亲(北冥王)也是我父王用命换来的荣耀,皇上今日想拿就拿?”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兵符,令牌,都在我墨家军大营里。想要,可以。”
他上前一步,离皇帝更近了些,气息里带着淡淡的冷香:“不过得看皇上,有没有这个本事拿。”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外传来整齐的甲叶摩擦声,数百名身披玄甲的侍卫不知何时己将太极殿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将领正是墨千尘的副将,脸上带着道狰狞刀疤的雷豹。
“墨千尘!你敢拥兵逼宫?”皇帝惊怒交加,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发抖。
墨千尘却仿佛没听见,只是看着皇帝,眼神平静无波,却又带着千钧之力:“皇上,墨家军镇守北境,流过的血比这殿里的金砖还多。想借我的兵?”他微微摇头,转身走向殿门,玄色衣摆在身后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先问问我手下这些老兄弟,他们答不答应。”
殿门被推开,夜风卷着雨丝灌了进来,吹灭了几盏烛火。墨千尘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满殿死寂,和皇帝气得发抖的低吼:“反了!真是反了!”
一位老臣颤巍巍地出列,扑通跪倒在地:“皇上息怒,息怒啊……九王他……他也是念着旧情,许是一时糊涂……”
“糊涂?”皇帝一脚踹翻了身前的小几,杯盘碎裂声在殿内回荡,“他这是谋逆!传旨!命京营统领即刻点兵,给朕围住千岁府!朕倒要看看,他那点残兵,能翻起什么浪!”
雨声越来越大,冲刷着皇宫的琉璃瓦,也仿佛冲刷着这风雨欲来的王朝。而此刻,墨千尘己翻身上马,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他勒住缰绳,回望了一眼灯火通明却透着死寂的皇宫,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借兵?他墨千尘的兵,从来只听墨家的令。想动?那就先问问那些陪他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兄弟,答不答应。
马蹄声踏碎雨夜,朝着千岁府的方向疾驰而去。一场风暴,己然在京城的上空,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