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洲市,生意人之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将“好吃好喝好赚钱餐厅”比作没有货物的自由市场。然而,这里实则是孕育大生意的温床,像张嫣和田海亮进行的那种交易,在此处简首不值一提。随便挑出这里的一笔生意,其影响力都足以在全国市场掀起波澜。
门右边的第一张圆桌上,一份钢材供货单在菜盘与酒杯的缝隙间来回传阅。上面标注着 10万吨平价“圆盘”(钢筋),这一数字,恐怕连冶金部长见了都会为之震惊。可围坐在这桌的人,却一个比一个神气。有人嫌数量少,有人觉得价格高,还有人宣称自己刚进了 10万吨货。“货主”是远大贸易公司的经理蔡佑广,他身形瘦小,正值中年。此时,他把供货单装进意大利名牌皮包,皮包里还装着几枚公章。他语气平淡,带着几分无所谓:
“先压一压也行,估计价格还得涨。”言罢,便起身告辞。
蔡佑广带走了 10万吨钢材的交易意向,可这丝毫未影响餐厅里钢材交易的热烈氛围。要是把此刻正在进行的所有“钢材交易”汇总起来,其总量怕是要超过鞍山钢铁公司的年产量。这里交易的商品远不止钢材,原油、化肥、聚乙烯、进口轿车,但凡市场上最紧俏的产品,在这里都有看似充足的“货源”。
餐厅最里边的一张桌子上,杯盘狼藉。海洋旅游公司的经理阮天成,正拿着一张航空母舰的照片,满脸得意地炫耀:
“这是美国的中途岛号,在二战时期那可是声名赫赫,如今己经退役了。我打算把它买下来,改造成海上旅馆,稳赚不赔啊!”
“咱们这儿消费水平有限,能有几个人住得起你的航空母舰?依我看,你还不如把它拆了卖废钢呢。”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阮天成一脸自信,反驳道:
“我压根就没指望靠当地人消费,我的目标是全国市场。航空母舰,还有中途岛号,这本身就是个极具吸引力的景观,到时候客人肯定多得应接不暇。”
另有人满脸不屑,说道:“半年前就有人跟我提过中途岛号的事儿,我还专门做了可行性研究。投资回收期至少得 10年,年回报率才 10%,还不如把钱存银行呢?”说着,他也拿出一张照片,
“这是登陆舰,当年诺曼底登陆的时候,美国造了 10艘,现在就剩两艘了,性能比咱们现在的船还好,而且是按废铁的价格卖。我准备全买下来跑运输,可比你弄航空母舰划算多了。”
这边正热烈地讨论着军舰,说不定在餐厅的其他桌上,有人正在进行坦克和飞机的交易。曾经,有人在这儿做成过把 500辆坦克改装成拖拉机、推土机的生意。还有一天,几个人甚至在这儿谈成了一笔美国最新式隐形飞机的买卖,连协议都签好了,后来也不知道是买方资金出了问题,还是卖方货源出了岔子,这笔生意最终没能成交。还好没做成,不然,说不定又得引发一场国际纠纷。
在“好吃好喝好赚钱餐厅”做这类生意,有一种别样的“享受”。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大胆冒险,大进大出,承诺亿万元资金的交易,就跟随口说要花点零花钱一样轻松。在这里,欺骗对方、坑害对方,完全不用担心受到良心的谴责。
人们酒足饭饱,打着饱嗝,便从皮包里掏出公章,开始签协议。曾有人在一顿饭的工夫,就签了 10多份协议。这里每天协议上的交易额都超过十个亿,可惜,这仅仅是数字上的交易,大多只能停留在空谈阶段,难以真正兑现。
实事求是地讲,这里的饭菜确实可口,酒水也十分充足,但想要真正赚钱,却难如登天。据慕容道子统计,真正能做成的生意,比例不到千分之一。可即便如此,人们依旧坚持不懈地来这儿寻觅机会,碰碰运气。来这儿的人,个个都怀揣着一夜之间成为百万、千万乃至亿万富翁的梦想,而且这样的人越来越多。虽说签了一张又一张空头协议,一笔又一笔生意落空,但很少有人因此灰心丧气。那种渴望一夜暴富的心理,强大得难以动摇,每个人都坚信,那千分之零点几的好运气迟早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他们的执着,让这个三百多平米的餐厅,每天的营业额都能达到 2万元以上。
最近这段时间,庄毅也频繁出入“好吃好喝好赚钱餐厅”。不过,他可不是为了吃喝或者赚钱而来,他既不愁吃喝,也不缺赚钱的机会,他缺的是能帮他赚钱的人,所以才来这儿寻觅帮手。
原本他手下有个郑瑶,可前不久,他把郑瑶辞退了。郑瑶确实有赚钱的本事,可她不是在为庄毅赚钱,而是利用庄毅提供的条件为自己谋利。郑瑶的事,给庄毅上了深刻的一课,让他明白:
“用人,不能只看才能,品德也得考量,得德才兼备。”
在公司会议上宣布辞退郑瑶时,他是这么说的。
但在私下里,庄毅对“德才兼备”有着自己独特的解读:人才加奴才!
在他看来,人才只能利用,不可重用。所谓人才,通俗来讲,就是有本事、有能耐的人。可这类人大多有着强烈的独立意识、反叛意识和主角意识,他们最不情愿的,就是屈居人下当配角。迟早有一天,要么会离开你单干,要么会爬到你头上。
而奴才呢,难以利用,更没法重用。他们奴性十足,好处是逆来顺受,你可以随意使唤他们,不用顾虑他们的情绪。但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本事,就像一件有瑕疵的商品,只能勉强凑合着用。
庄毅觉得,一个人要是同时具备人才和奴才的特质,那就是“全才”了,这样的“全才”是可以重用的。只可惜,人才不少,奴才更多,可兼具人才和奴才特质的“全才”,那真是少之又少,打着灯笼都难找。“要是科学足够发达,能通过基因移植,把人才和奴才合成‘全才’,那就完美了。”想到这儿,庄毅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既然科学暂时还无法实现把人才和奴才合二为一,那就只能去寻找那些天生的“全才”了。
庄毅发现,“好吃好喝好赚钱餐厅”简首是藏龙卧虎之地。那些挺着“老板肚”的人,大多是从社会最底层一步步打拼上来的。他们敏锐地抓住了经济变革的机遇,靠赚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这类人属于人才。但由于长期身处底层,饱受经济压力和等级观念的打磨,他们身上又带着奴性,而且这种奴性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消除。就好比那些在仕途上攀爬的人,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却能比别人爬得更快、更高,靠的是什么?一是才智,二是奴性。这种人,庄毅在他父亲手下见过不少。由此,他断定在生意场上,想要找到人才加奴才的“全才”,只能从那些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人当中去找。
经过一番观察,庄毅己经盯上了几个“全才”。其中一个就是远大贸易公司的经理蔡佑广,那个吹嘘自己有 10万吨圆盘的人。他以前是个“倒爷”,但不满足于赚那点辛苦钱,就创办了这家皮包公司,也做成过一两笔买空卖空的小生意。有一次,他夹着个时髦的包,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在“好吃好喝好赚钱餐厅”门口,不小心用自行车划了庄毅汽车一道长长的痕迹。庄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夹着这么时髦的包,却连出租车都坐不起,就算走路,也别骑这破车子。”
奇怪的是,被嘲讽后,蔡佑广脸上丝毫没有恼火的神情,反而一个劲儿地点头,说了好几个“对不起”。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骑自行车了。偶尔出门,他也会坐坐出租车。坐出租车的时候,他总会让司机把计价器上显示费用的“帽子”摘下来。要是下车的时候碰到认识的人,他还会装模作样地对司机说:“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庄毅还看中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号称要买“中途岛”号的海洋旅游公司经理阮天成,他的公司也就比“皮包公司”多了两个人。庄毅发现,阮天成很少主动买单。有时候别人起哄让他买单,他就会拍拍自己的肚子,说:
“我现在最发愁的就是吃喝了。”
接着又说,“我还有别的应酬,不好意思,下次我请大家。”
话还没说完,不等点菜,就匆匆告辞了。出了门,他会先在门口站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牙签,不紧不慢地逐个牙缝剔一遍,这才转身离开。他拐过一条马路,走进一家小餐馆,随便点些东西,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为了试探他,有一次,庄毅趁他剔牙的时候,故意挖苦道:
“你的牙缝里塞了空气吧。”
阮天成一听,竟然有些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他们这些看似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但这种小伎俩往往能成就大事——恰恰体现出他们有人才的一面;而在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面前表现出的唯唯诺诺,又彰显出他们奴才的一面。
庄毅决定聘用他们。他就像召唤自己的下属一样,把蔡佑广和阮天成叫到自己桌前,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聘请你们到我的公司来,我会重用你们,怎么样?”
“我们能行吗?”
两人受宠若惊地问道。市委书记的儿子、远洋贸易公司的老板、别式俱乐部的股东,江洲市的生意人谁不知道庄毅啊!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能得到庄毅的聘用,而且还说要重用他们。
庄毅接着说:“我的公司,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用人向来严格。能聘用你们,说明你们确实有才干。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必须全身心为我工作,你们自己的公司,就别再经营了。至于待遇,你们放心,至少不会让你们再骑自行车、吃大排档。”
庄毅的这句玩笑话,虽然让两人有点不好意思,但他们心里却涌起一股奇特的舒适感。处在下位的人,受到上位者的关怀,通常都会有这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们当场就表示,明天就可以把自己的公司关掉,反正公司也就是装在公文包里,关起来轻而易举。
第二天,庄毅就给两人各安排了一个副经理的职位,还说:
“希望你们能成为我的得力助手。”
“人才加奴才,不错。”慕容道子对庄毅的做法表示认可。
在慕容道子的卧室里,慕容道子和庄毅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沙发上,手里都捧着一杯“人头马”,时不时抿上一小口。庄毅经常来找慕容道子聊天,有时候一聊就是一整晚。
庄毅绘声绘色地讲着蔡佑广和阮天成的事儿,把慕容道子逗得捧腹大笑。
慕容道子说:“你没必要专门去找人才加奴才的人。其实奴性是人的一种天性,人人都有,就算是人才也不例外。善是天性,恶是天性,奴性也是天性,人有很多种天性,就像身体里有多种基因一样。这是自然形成的,各种天性相互抑制、相互排斥,都想成为人的主导。性本善的人,是因为善的天性压制住了恶的天性;性本恶的人,是因为恶的天性压制了善的天性。我们常常能看到有些人既善良又邪恶,那是因为善与恶在他们灵魂里势均力敌,谁也压制不了谁。
那些哲人,为性善性恶争论了几千年,纯粹是在浪费智慧。那些能成为人才的人,是因为他们的独立个性压制了奴性,所以才桀骜不驯,不甘心受制于人。你见过驯马、驯狗、驯猴、驯虎吧?用皮鞭、用食物,软硬兼施,压制它们的野性,培养它们的奴性。对人才也得这么驯,基本原则也是软硬兼施,具体方法当然比驯兽要复杂得多。稍微削弱他们的个性,但不能完全磨灭,再想办法激活他们灵魂深处潜伏的奴性,这样他们就好驾驭了。”
“慕容啊,慕容,我还以为我的人才加奴才理论够荒唐了,没想到你比我还离谱。”庄毅冲慕容道子举了举杯,示意喝一口,
“你这一大通理论,用西个字就能推翻:本性难移!像郑瑶这种人,她有奴性吗?没有。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俯首帖耳?没办法。她软硬不吃。用利益收买她?可她却想把你的财富都夺走。你想驾驭她?她还想驾驭所有人呢?”
“在你眼里,她是个人才。可别忘了,她首先是个女人。这年头,有些女人能用金钱征服,有些女人能用权力征服,而她是个特殊的女人,凌驾于金钱和权力之上。要征服她,只有一样东西……”
“什么?”
“最原始、最本能的东西,性!有句名言,对女人最伟大的征服就是性征服。你得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乐趣,从其他男人那儿都得不到的乐趣,你要成为她的依赖品,性依赖品,让她离开你就活不下去。”
“哈哈哈哈……”庄毅忍不住放声大笑,“你可真够缺德的。当初,你怎么不对她用这招性征服啊?”
“我……我能力不够……”
“别谦虚了。你一个人应付 5个姑娘……”
“那 5个姑娘和郑瑶不一样,她们没那么大野心,就想赚点钱,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你可能不信,我把她们当亲妹妹,对她们可没有一丝邪念,我是真心想帮她们……”
“难怪她们对你忠心耿耿。唉!我就是缺这样的人。”
庄毅有些伤感,一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