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爱恋便沉溺其中,再不想自拔,这是女人。
掉进去就赶紧抽身,这是男人。
女人痴情,男人多情。女人的情似常青藤的根,深深扎在心底;男人的情如同墙头芦苇,在嘴皮子上摇摆不定。女人需要一座能容纳神圣情感的庙宇,男人需要一间适合调情的昏暗酒吧。水性杨花的女人少见,放荡风流的男人却不少。所以,缘易定,分难为。
在追逐金钱的过程中,慕容道子能抛开所有情感,很长一段时间里,心中连梁婉晴的影子都没有。他那刻骨铭心的爱,只有在闲暇时才从心底深处浮现。
相反,梁婉晴一刻也无法忘记自己最初托付身心的这个男人。她的爱似乎只有一种方式:回忆;只有一个追求:思念。思念是爱的苦刑,可她似乎甘愿承受这永无休止的折磨。第一个吻,第一次身体与身体的交融(仅有的一次),尽管那只是一次偶然的尝试,充满紧张与慌乱,如同生涩的果子,但她却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思念。而且在回忆和思念中,那枚生涩的果子竟渐渐红熟、甜蜜起来。
真是奇怪,当思念化为现实,慕容道子出现在她面前时,那枚果子却又变得青绿生涩了。
“你来了……”
她依旧那般,面容苍白,头发枯黄,说话声音有气无力。
“嗯,来了……”
面对梁婉晴,慕容道子身上那些世俗的污浊瞬间脱落,又变回当年那个憨傻、腼腆的穷小子。说完,两人便面对面坐着,没了言语,宛如一对初恋的少男少女。
“你的钱赚够了吗?”为打破沉默,梁婉晴故意逗他。
“这辈子都赚不够。”慕容道子装作认真的样子。
“你也太贪心了!”
虽明知慕容道子在开玩笑,梁婉晴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无名火。
“赚钱,出名,升官,为什么男人都这么贪婪?这个社会都被男人的贪婪搞得乱七八糟!事业,说得好听。可谁是事业的成功者?赚了钱的,出了名的,做了高官的?一半靠无耻,一半靠运气,那些标榜成功的人啊。成功就是恶魔!它抽去人的筋骨,剥掉人的脸皮,把人心换成狼心,把人脑浸泡在毒液里,你要追求成功,就得先让自己不像人!”
她声音微弱,言辞却激烈,怒火从心底喷涌而出,如岩浆般,虽无火苗,却能熔化岩石。慕容道子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这炽热的岩浆中挣扎。他如铁石般的信念和人生追求,在梁婉晴的怒火中即将熔化。他呆呆地坐着,所有欲念都消失了,脑海中只剩一个大大的问号:我该怎么办?这时,梁婉晴反倒平静下来。她轻声说:
“我理解你,最初,你是为了我才去追求成功的,可我们之间地位的障碍早己不存在了,你该罢手了,花点时间来追求爱吧,我爱你……”
“我爱你……”
慕容道子彻底被爱熔化。他将梁婉晴拥入怀中,轻轻吻着她,“我爱你……”泪水涌出眼眶。苦苦爱了这么久,梁婉晴终于尝到了爱的甜蜜与幸福。
“娶我吧,让我做你的妻子……”
她喃喃说道。慕容道子微微一颤。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拥抱着她。此刻,他心中的岩浆开始冷却。可惜,他们不得不分开,短暂的爱未能迈向永恒。因为张君山来敲门了。梁婉晴急忙擦去泪水,擦去这幸福的泪水,她满心不舍。
张君山每个月给梁文轩发两次功。除了在职的大人物,像梁文轩这样没职没权的人,能得到大师这般特殊关照的没几个。与那些老当益壮的老人相比,梁文轩身体的衰竭远超他的年龄。他的眼睛己昏暗得看不清报纸,若不借助拐杖,双腿难以支撑身体,说话也含糊不清了。刚才进门时,慕容道子和他握手,他的手只是搭在慕容道子手上,手指微微动了动。仅仅一个小时,张君山的气功便为他增添了些许生命力,他能不用拐杖站立了。或许是习惯使然,他立刻将这新增的生命力用于关注国家大事。他说:
“孩子们又上街了。孩子们不懂事啊!孩子们背后有坏人……”“爸,你别操那么多闲心了,还是多练练气功……”
梁婉晴说道。
“我一肚子气,不用练啦!”
梁文轩本想开句玩笑,可因脸上皮肉松弛,看起来似笑非笑。慕容道子惆怅地想:“这样一个生命即将衰竭的老人,还在关心国家大事,唉,以后会怎样呢?”
历史的导演在编排社会多幕剧的结局时,总爱耍些小手段,让人惊讶不己。
慕容道子他们在餐厅得知上面换届消息后。他们没了吃饭的心思,离开餐厅回到房间。为工作方便,慕容道子住进了这家五星级酒店。
路峰神情紧张地说:“没想到,真没想到……”
“这次换届真没想到啊!”慕容道子说。原本,他请朋友们吃饭,是想让大家一起劝劝路峰,以后少参与那些政治。
王赫毫不客气地对路峰说:“你以后少用那种思想家居高临下的语气评论当下时弊。”
“你……”路峰一时语塞。
“何必呢?大家都是朋友。”张航航说。
避免伤和气的最佳办法,就是暂时分开。路峰借口有事,先行离开。张航航他们临走时和慕容道子约定,两天后来商谈借款协议。房间里只剩慕容道子和王赫。
慕容道子忧心忡忡地说:“这几年,经济一热,政治上就出问题,我担心经济改革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这点你放心。对于经济改革,政策方针绝不会停止。当然,至少目前,步子可能会慢些。”
“这几年在生意场上瞎忙活,政治上的事,我基本不关心。说实在的,我得感谢你,当初是你劝我走经济这条路,不然,肯定没好结果。”
“我真羡慕你的超脱。如今我可是骑虎难下,想超脱也没办法。”
“为什么?你发展得不是挺顺利吗?”
“一言难尽啊!”王赫似乎有诸多苦衷。
他的苦衷源于社会的困境。对于那个年代,有两种说法,民间说“摸着石头过河”,官方称“边干、边学、边总结”。两种说法都表明同一个问题:改革,理论准备不足。还有第三种说法,“跟着感觉走”,这是一种无奈。当亿万人从满足生存的最基本物质需求这个起点出发,改革便如脱缰野马般奔腾起来。为让理论跟上实践的发展,官方的、民间的,中国的知识精英纷纷投身经济理论研究。诸子百家,人人都期望自己创立的理论能在经济改革的巅峰闪耀神圣光辉。
在理论能首言的最初阶段,一篇文章、一本“折子”,甚至一个新颖观点,就能让人省去几年、甚至几十年苦心钻营,一步登上高位。王赫发现这是条仕途捷径。所以他想进入一个离“天”近点、方便“递折子”的机构(前面那些机构都是他向往的),可费了好大劲,才进入一个半官方、半民间的研究机构,离“天”稍远了些。在这里获得一个令人眼红的职位后,这条捷径却越来越难走了,因为太多人都发现了这条捷径,这条狭窄的小路早己人满为患,拥挤不堪。随便什么人,只要举块破布,涂些颜色,就能冒充理论往这条路上挤。
五花八门的理论让人眼花缭乱。理论过剩,己从卖方市场转为买方市场,如同积压的库存商品,即便挂着大出血甩卖的招牌,也鲜有人问津。经济实践不买账,它只遵循自身规律;官方决策者也不买账,他们遵从自己的意志和思想,理论还有什么用?这就是王赫的“一言难尽”。
当初,他在发财、出名、做官这三条人生道路中,为慕容道子选了财,为路峰选了名,把仕途留给了自己,结果三人中他走得最慢(他自己这么认为)。
“你说我该怎么办?”王赫问慕容道子。
两人交谈的最大好处,就是能推心置腹,不耻下问。
“理论上的捷径走不通了,实践中有没有呢?”
慕容道子反问。
“你是说……”
“你可以去涉足经济。当然,不是像我这样赚钱,你去一个部门或一个地区,我说,你干脆到基层去,在北京,像你这样的官多如牛毛,谁会买你的账?你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凭你现在的职务,足以到一个地市去掌握实权,按自己的思路发展经济,打造个模范区,有了实际政绩,说不定升得更快。”
“对呀!做生意让你脑袋越来越灵光了。”王赫兴奋地说。“曲线救国,先下后上,现在不少人都走这条路。”
“你在我们省里有关系,干脆就到江洲市,我们的市长和书记都快到年龄了,你去了,我们也能大树底下好乘凉。”
“可以考虑。”王赫脸上闪过一丝微笑。
这些日子,“前程”二字折磨得他灵魂都快萎缩了。他躲在书堆里,苦苦思索。还是那套一室一厅——他把新分的房子让给了别人,用房子换取人心,让一些目光短浅的人难以理解。没有书橱,只有书,分门别类地摆在地上。文学类在厕所里。原本经济学在厨房,如今进了卧室。他把社会学挪进厨房,让它们接受油盐酱醋最实际的熏陶。历史沿着墙角拐了几道弯,从门口摆到阳台。过去,枕头下是警醒的“三言”,后来又添了本《厚黑学》。“没知识的人才读书呢?”,墙上的这条横幅落满了灰尘。
所以,现在他只买书,却很少读。买来新书,翻翻内容提要,就放在一边。等需要时,再拿出来看也来得及。“实用主义是读书的捷径。”王赫说。以往,只要坐在书堆上,无论什么忧愁、苦闷都能消散。可这一次,面对渺茫的未来,书本竟对他毫无帮助。疲倦的追求,衰退的野心,迷惘的心灵,在人生路上如蜗牛般爬行,“我不甘心!”他坐在书堆上大声呼喊……没想到,今晚慕容道子用生意人的机灵点醒了他。
人生就是这般奇妙,有时你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也找不到出路,可或许一次偶然的闲聊,一个奇特的念头,瞬间便能云开雾散,光辉的前程展现在眼前。
这时,王赫想起了梁婉晴。这些日子,他的脑子像被油墨滚子滚过,满是“前程”二字,哪还有梁晚晴的位置。
男人就是这样,想通了自己的事,才会想起女人。
他担忧地想:“慕容道子这一来,梁婉晴怕是要旧情复燃了。”这些年,他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向梁婉晴求婚。他详细记录过,口头求婚 20次,书面求婚 35次。梁婉晴从未拒绝他,可也从未答应他。他知道这全是因为慕容道子。他也明白,要从一个女人心里抹去她曾爱过的男人,得有滴水穿石的功夫。对于自己的耐心和毅力,他深信不疑。他决心把这场爱情游戏玩到底。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不愿放弃。
然而、王赫和梁婉晴犯了同样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