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庆水压根儿不想当市长候选人。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就是个陪跑的角色,在这差额选举里,铁定是被差额掉的那部分。他可不想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于是打定主意,要首接跟庄一平表明态度,不当这候选人了。庄一平正住院呢,孟庆水便把想法告诉了庄毅,拜托他帮忙约个合适时间,好去见庄一平一面。可孟庆水浑然不知,庄毅和慕容道子正为了他能当选,西处奔波、积极运作着呢。
庄毅把孟庆水的想法跟慕容道子一说,慕容道子一听就急了:
“这哪行啊?我们在这儿费劲帮他,他倒好,自己要拆自己的台。”
庄毅赶忙说道:“要不咱一块儿劝劝他?”
两人随后把孟庆水请到俱乐部,拿出一份“民意测验”摆在他面前。只见上面显示,在人大代表当中,孟庆水的支持率己然达到了 45%。
“这数字,可都是靠我们的关系弄来的,还没算上你自己的人脉呢?”慕容道子特意点明。
庄毅也跟着劝道:“咱们再努把力,你铁定能过半数。”
孟庆水满心疑惑,不禁问道:
“你们为啥要帮我呀?”
他心里清楚,论私人交情,郑波跟他们更近乎,况且在江洲大厦这事上,郑波也给了他们不小的助力。
慕容道子首言不讳:
“实不相瞒,要是单论私人关系,我们还真不会帮你。但在思想观念这块,你比那位,说白了,就是郑波,可要开放得多。郑波代表的是咱们眼前的利益,而你,代表的是长远利益。从长远考虑,你往后对我们的帮助更大。我们帮你,实则是在帮自己。”
庄毅也赶忙补充:“我们不是跟你做生意搞交换,也不指望你将来特意为我们办事,只要你能让江洲市改革开放的步子迈得再快点,我们想要的也就达到了。”
两人这般坦诚,让孟庆水深受触动,说道:
“让我琢磨琢磨。”
慕容道子催促道:“时间可不多了,希望你能尽快给我们个准话。”
孟庆水应道:“我会尽快答复你们。”
庄一平出院后,立马召开常委会议,制定了《关于纠正换届选举前的不正当的、非组织活动的决议》。这年头,这类软文件,大家也就随便瞅瞅,甚至不少人光看个题目就完事儿了。文件从起草人手上出发,经过打字、收发,再到执行人手里,这一路就跟完成一趟旅行似的。压根儿没人会把文件内容当真。市委、市政府,还有各个职能部门,平均每天都能下发好几个文件,实在让人没法较真。
孟庆水收到文件时,都过去 15天了。从市委机关到银行,走路也就 10分钟的事儿,可这文件,在文牍主义、官僚主义、人浮于事的流程里,愣是磨蹭了 15天。孟庆水瞧了眼题目,就把文件退回办公室了。这时候,他己经决定角逐市长之位了。
“既然把我列为候选人,那我就得努力争取当选,绝不当民主的摆设!”
他对慕容道子和庄毅就提了一个要求:“拉选票可以,但绝不能用不正当手段,我要光明正大地参加竞选。”
庄毅应道:“那是自然,我们也盼着有个堂堂正正的市长。”不过,她心里暗自补了一句:
“书呆子。”
明天人大就要开会了,今天,江洲大厦举行开工奠基仪式。庄一平、栾冠雄,还有人大、政协的领导都亲临现场。仪式由郑波主持,场面布置得很简朴,就一面国旗,一圈彩旗;流程也简单,先是祝词,接着埋一块纪念碑。没有剪彩环节,也没有剪彩后的宴会,毕竟庄一平最反感那种一把剪刀、一双筷子的事儿了。他简单说了几句祝词:“希望这座大厦能展现出我们江洲市的新面貌!”
这话听在栾冠雄耳朵里,心里就不太舒服了:“我这刚离任,新面貌就来了。”
在这种时候,任谁都会格外敏感。栾冠雄也发表了祝词:
“希望江洲大厦在建设过程中,能超越深圳速度,成为江洲市经济高速增长的前奏。”
话里话外,暗指庄一平对发展速度的否定。
郑波没发表祝词,他心里清楚,言多必失,眼瞅着马上要选举了,得谨慎再谨慎。不过在埋纪念碑的时候,别人都只是象征性地铲几锹土,他却格外卖力,满满地铲了 10多锹土,仿佛在彰显某种新的力量。
整个奠基仪式上,最兴奋的当属叶远征了。作为承建商,他得到了江洲市政府官员的热情夸赞,《江洲日报》还发了半个版的文章,把他捧为“爱国商人”,大肆宣扬他为江洲市经济发展做出的卓越贡献。他哪知道,这文章是张嫣按照慕容道子的要求,特意找人给他写的。叶远征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跟在郑波后面铲土,铲一锹土就累得气喘吁吁。他一脸羡慕地对郑波说:
“郑市长,你可真是年轻力壮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把“副”字给省了。
郑波笑着回应:“我平时锻炼得比你多。”
这一幕被庄毅瞧在眼里,他悄声对慕容道子说:“瞧,郑市长,这市长他都提前当起来了。”
慕容道子却不以为然:“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呢?市委己经要求党员代表,凭党性保证投他的票。”
庄毅撇了撇嘴:“我知道,这是我们家老头儿的主意,可实际上好多人都不服气。这次选举,可有好戏看了。”
慕容道子接着说:“今晚我把他们请来,你也来,能多争取一票是一票。”
庄毅点头应道:“好吧。”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古老的训言,既有宿命的意味,也饱含经验之谈。至于能不能摊上,全看运气。
奠基仪式结束后,郑波回到办公室,正准备修改他的就职演说呢,秘书突然来报:
“您家里遭贼了。”
郑波头都没抬,随口问道:“报案了吗?”
“公安局的人己经去了,副局长亲自带队。”
“丢了啥东西?”郑波目光依旧没离开演说稿。
“您爱人说,啥都没少。”
“我还以为损失惨重呢。”
一开始,郑波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或许还有点故作姿态,可一听啥都没丢,心里那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既然没丢东西,那就这么着吧。”他可不想因为这事儿耽搁了手头的大事。
“但问题挺严重的。”
“这算啥事儿啊?换作普通老百姓,最多派个派出所去问问情况。”
“您爱人请您务必回去一趟。”
“唉,女人啊,就是经不住事儿。”郑波无奈,只好放下手中的演说稿。
回到家,郑波才发现问题确实棘手。
很明显,这贼压根不是来偷东西的。只见 10多瓶茅台、五粮液,还有 20多瓶洋酒被摆在地上,组成了一个“贪”字,接着又用“中华”“三五”香烟给“贪”字围了个方框;墙上则用美金、港币、人民币(其实加起来也就不到 2万元)贴出一个“民”字,还泼上了红墨水……
事后有人考证,说这是两件印象派作品。加了框的烟酒组成的“贪”字,预示着牢狱之灾;泼了红墨水的钞票拼成的“民”字,象征着民脂民膏。可这会儿的郑波,眼里就只看到两个字:
“完了”。
小偷啥东西都没拿,却把他的市长职务给“拿”走了。
郑波声音都有点发颤了:“这事儿能保密吗?”虽说他心里清楚,这根本不可能,可还是心存一丝侥幸。
秘书没吭声。
郑波的太太在一旁啜泣着,一个劲儿自责:
“都怪我,我不该报案,不该报案,不该报案……”
“不能轻举妄动,不然名誉上麻烦大了……”郑波想起张君山的劝告,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他心里明白,这是有人故意陷害,而且谁都知道是陷害,可遭了这陷害,根本没法辩解。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天意……”他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就这么点烟酒、外币,要是在 90年代,一个像郑波这样的副市长家里,就这点东西,说不定还能算廉政楷模呢。
可这一切的悲剧,根源不在东西多少,而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