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慕容道子派车来接路峰去市里过中秋。路峰拒绝了,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节日的热闹毫无兴致。慕容道子无奈,只好让曹兰去陪他。
这两个月,曹兰来看过他几次,可每次都不欢而散。路峰总是唉声叹气,满脸的闷闷不乐。在曹兰面前,他要么发牢骚,抱怨这世间的种种不如意;要么就滔滔不绝地谈论那些宏观大道理,从社会制度到人性本质,仿佛整个世界都装在他的心里。
曹兰终于忍不住了,不高兴地说道:
“你能不能先把社会放在一边,想想我们的事情啊?”
她的眼神里满是期待,期待路峰能多关注一下他们之间的感情。
路峰却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这个人,社会第一,个人第二。”
在他心中,社会的问题似乎远比个人的情感重要得多。
“你去和你的社会过日子吧!”
曹兰含着泪,扭头就走。她的心被路峰的话刺痛了,觉得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如此微不足道。
这天下午,曹兰再次到来时,天色己近黄昏。路峰却不见了踪影,只见门上贴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中秋之夜如果没有月亮,就不要再找我了。
曹兰看到纸条,心里一阵恼火,心想:“我好心好意来陪你过中秋,你却神经兮兮地开这种玩笑!”一赌气,她当即就返回了。
慕容道子见到这张条子,对曹兰说:
“你应该体谅他,如今他文章不能写了,呆在那个小地方,心情不好是难免的。过两天,我去劝劝他。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好人。”
慕容道子的话语里带着理解与宽容,试图安慰曹兰受伤的心。
曹兰听了,心里才稍稍好受些。她觉得慕容道子说得有道理,或许自己真的应该多理解路峰一些。
谁知,第二天上午,蓝勇亲自打来电话:
“路峰他……”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与焦急。
慕容道子急忙赶到托钵村。他默默地站在路峰的身边,心中满是内疚,自责地说:
“我不该把你放到这里,是我害了你。”
他觉得自己对路峰的遭遇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怎么就想不开了呢?”蓝勇也说道,
“我要给你立块碑。”他的话语中既有对路峰离去的惋惜,也有一种想要弥补的意味。
“你这傻孩子,你要是答应了我,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走这一步路。”
佝偻着腰的老婆婆眼睛哭得红红的。她对慕容道子说,“把他给我吧。”
佝偻着腰的老婆婆对路峰有着深厚的感情,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悲痛与不舍。
几天以后,在托钵村集体兴建的坟地里,那是阴间的托钵村,和阳间的托钵村一样,自下而上,呈金字塔形。在属于佝偻着腰的老婆婆的那个坟冢里——本来老婆婆的坟是在下面,是和普通村民一样的小坟包,后来她在金字塔的上层,紧靠着蓝勇的坟又建了一座大坟——又加了一个墓坑,一块墓碑,墓碑上刻着:义子路峰之墓。
下葬之前,老婆婆给路峰戴上了一枚金戒指、一条金项链。她希望这些物件能在另一个世界陪伴着路峰,给予他些许温暖。
全国经济变革的时势还没有发展到可以造就大商人、大企业家的程度。在前 10年里,时势造就了一大批暴发户,一大批始终也未能上升到资本境界的有钱人,蓝勇就是其中的一个。
蓝勇陷入了危机。托钵村实业总公司,属下大大小小 100多个商贸公司、加工企业,真正给总公司赚钱的没有几个,主要收入靠商业城收的管理费。除去虚报的数字,年收入也就 2000多万,而仅仅公司的管理费用就高达 1500万。蓝勇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传染上了机构臃肿病,光是总公司管理层就有近 20个部门、100多人。拖欠银行贷款接近一个亿。
几乎与公司的危机同步,蓝勇的躯体也发生了危机,虽然没有任何病症,但他确实感觉到了疲软、衰败,没有食欲,更可怕的是没有。他有好几个月没有碰女人了,连潘小云都感到奇怪,趴在他的怀里撒娇地问:“你是不是变心了?”
有一位性心理专家曾经对蓝勇说过:“凡是在商场上成功的男人,大都强烈。在商场上,越强烈,成功率越高。性萎缩的男人可能在官场上取得成功,但决不可能在商场上取得成功。”
当时蓝勇听了,钦佩地说:“你说得太对了,说到我的心坎里了。”
公司的危机使蓝勇焦急、忧愁,而躯体的疲软、衰败使他产生了陷入绝境的感觉:失去了,也就失去了挽救公司的动力、能量。
国庆节,蓝勇之所以往街上撒了 20万,别人说他是为了炫耀,其实是为了掩饰危机,为了给自己壮胆、打气,为了让疲软的功能振奋一下。
蓝勇很清楚,光靠自己这两下子是无法摆脱危机的,所以趁慕容道子来为路峰处理后事之际,他向慕容道子请教:
“有什么办法可以在短期内迅速膨胀?”他把“摆脱危机”换了一种体面的说法。
慕容道子没在意,随口说:
“只有一种办法,玩钱。”
“怎么玩?”
“有许多种玩法,比如集资、基金、债券、股票。”
“你能不能帮我设计个方案?”
见蓝勇当真了,慕容道子说:“玩钱是一种危险的游戏,搞不好,要家破人亡。”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化险为夷。你设计方案,我来操作,保证没问题。做成了,有你一份利。”
“我没有做过。”慕容道子实话实说。
“金融是商业的最高境界,我是望尘莫及。”弦外之音,告诫蓝勇不要做。
“那我就更够不着了。”蓝勇嘴上谦虚着,心里却不服气地说,
“我玩给你看看。”
与一般人相比,蓝勇他们只不过脑瓜多开了点窍,胆子大了些,下手下得早,所以他们暴发了。然而当全体国民的赚钱意识都觉醒之后,光靠开窍、胆大、早下手就行不通了。但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招法。所以蓝勇立即召集手下人商议玩钱的事。到了今天,他的核心决策圈里还是当初打天下的那几员干将。他经常愁叹“缺人才”,他也不惜重金招募了许多人才,总公司光是具有高级职称的人就有 20多个,可是他宁可白养活着他们也不让他们参与决策,他们是外人,他对他们不放心。
“过去,公司一首属于低层次运作,所以很难继续发展。在目前的形势下,要在短时间内迅速膨胀,就必须玩钱,进入金融领域,这才是商业的最高境界。”蓝勇说道。
“这决策太英明了。”
“这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就这个主意,值 1000万。”
蓝勇变得越来越浮躁,他一天一个主意,宏伟的规划一个接着一个,但没有一个行得通。手下人对他习惯了,每逢他的新主意冒出来,便顺着他的兴头吹捧一番,但没有人执行,其实没等下面执行他自己又变了。
以往,听到赞扬蓝勇总是眉飞色舞,但这一次他警告说:“我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你们别当儿戏!”
“玩钱,怎么个玩法?”蓝小强问。
“玩法很多,集资、基金、债券、股票。”
蓝勇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金融专家。慕容道子列举的这几项,别的他不懂,但他懂得集资。
“咱们由浅入深,先玩个简单的,集资,玩好了,再玩那些复杂的。”
他们对集资都不陌生。托钵村最初就是靠集资起家的。大家顿时便来了情绪,七嘴八舌地说:
“过去咱们是一个村的小集资,现在咱们大集资,面向全市。”
“要有气魄,面向全省、全国。”
“为什么集资?要定一个诱惑人的名目。”
“回报率,一定要比银行存款利息高。”
“这样的大集资,是不是要经过批准?”蓝小强提醒说。
“用不着。如果什么事都等着批准,咱们也不会有今天。如今的事,没有规矩,不做白不做。”
“没有规矩”让蓝勇心里产生了一阵,他禁不住地说,
“没有规矩,好,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