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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降临，秦溯蒙上脸去韩溺住处的时候，才发现那里头暗着灯，空无一人，放在烛台上的蜡烛没有点燃的痕迹，屋子也是关着的，也就是说韩溺从他那里离开后并没有回来。
秦溯站在窗边微微眯起眼，不知道这个家伙又去了哪里。
“去查查。”窗外头落下几道暗卫的身影，秦溯没理由地不爽起来，“一盏茶内本王要知道他的下落。”
“是。”暗卫们又消失在了昏暗里。
秦溯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床榻，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他不想让韩溺又在他的眼前消失一回，哪怕只是离开片刻。早知如此，他就应该留几个暗卫时时刻刻盯着人才对。
·
而此刻城西茶楼旁的巷子边，正有一道黑影匆匆闪过，韩溺披着斗篷扭头打量了下西周，转身就进了木门。
木门内的院墙边正守着一帮衣衫褴褛的乞儿，瞧见他进来后连忙围了过来。
“阿溺！”
“阿溺来了，阿乞哥哥是阿溺来啦！”
韩溺随手摸了摸旁边小乞儿的脑袋，解下斗篷走了进去。
州府城西的这条巷子大概算是半个贫民窟，这里也是城中乞丐们的藏匿之处，韩溺毕竟曾在这里待了三年，与这边的乞儿都混得很熟。昨夜阿乞说他们入城后在此处落脚，韩溺就因此寻来。
他来此也是为了一件事。
“阿溺，你来了？！”阿乞大步从里屋走了出来。
“嗯，使团和谈的事忙得差不多了，我看看你们在这里待得怎么样。”韩溺微微颔首。
当年韩溺在乞丐堆里摸爬滚打，三年的时间确实受了不少的苦，但后来韩溺渐渐挣扎出头，也借着自己的能力让几乎整个新州州府的乞丐们都听他吩咐行事。大抵有一副好脑子在，无论狼狈到何种境地他都能再重爬上来的。
而在韩溺站稳脚跟之后，他就拜托了这里的乞丐一件事。
事涉十年前的那桩冤案。
十年前，韩溺的父亲魏伯亮曾是内阁次辅，受先皇倚重风光无限，然而在那件冤案发生之后，一切都被迫改变。
当时，新州总督吴鹿曾上奏请求收复被古浑人所侵占的河套地区，意图发兵攻打古浑，韩溺的父亲魏伯亮也因此上奏支持。然而朝中主和派并不想无端挑起战火，因此吴总督连同魏伯亮一同遭到攻讦，被御史们上奏弹劾。
但朝堂之事向来纷乱，身为次辅被御史弹劾也是司空见惯，魏伯亮原本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不到一月的时间，新州那边忽然传来了有关于新州总督吴鹿战败不报、贪墨军饷的消息，甚至还有御史拿出证据，言辞凿凿地说总督吴鹿似有反意。
刹那间一石激起千重浪，更多的大臣开始弹劾吴鹿与次辅魏伯亮，更因为吴鹿与魏伯亮曾有私交，魏伯亮曾支持他上奏收复河套，以至于吴魏两家全都被卷入这场风波之中，挂上了结党营私的罪名。
但即便如此，当时的魏伯亮仍旧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只当朝廷查明一切，自然会还他们二人一个公道，然而过后不久，魏伯亮就等来了先皇下令将吴鹿枭首示众的消息。
结党谋反，罪无可恕。
吴鹿既死，魏伯亮就也无可避免地被其牵连，八岁韩溺的生活也自那一天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眼睁睁看着父亲魏伯亮先是被先皇罢官，而后又被追令斩首，尚在边关戍边的大哥急急上奏为父求情，却在三日之后练兵之时意外惨死于马蹄之下，得知消息的母亲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当即昏厥一病不起。
魏家几乎瞬间垮了，只能由十西岁的二哥带着韩溺，挨家挨户地去叩门寻人帮父亲求情，期许能有一二人站出来鸣个不平。他们甚至来不及办大哥的丧事，只想着如何保全这个家剩余的人。
然而世家宗族忙于和他们家断了关系，他们屡屡叩门却得不到回应，繁华京都街头摩肩接踵，可好笑的是他们竟找不出一个人肯为他们家说话，穷途末路之下二哥于酒肆买醉，却在醉后被几个酒鬼压在酒缸内，活活溺死。
当夜母亲听到消息后便疯了。
魏家大火扬起的那晚，也是当时凯旋的九皇子秦溯堪堪赶到京都的前一晚，漫天火光将整个西市的夜空都映红，魏家一百二十八口人，全府上下几乎无一幸免，皆葬身于这熊熊烈火之中，世人都说是疯癫的魏夫人放的这把火。
却不知道大火来临之际，是魏夫人抱住了她仅剩的那一个孩子，用身体硬生生的替自己的孩子扛住了房上掉下的木梁与席卷而来的火光。
耳边，是母亲沉重的闷哼声。
“快跑……”火光中，是母亲睁着眼哀求般地看着他，“跑得越远越好……阿弱永远……永远都不要回来……”
那手指留恋地摸过他的面颊，随即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向远处，而扬起的烈焰里，是母亲痛苦的哀嚎。
那一夜韩溺与书童换了行装之后，装作流民连夜逃出京都。
当时他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就是他要活。
他要活下去，无论如何狼狈他都要苟活下来，他要为父亲鸣冤，为大哥二哥母亲以及整个魏家报仇，他绝不能死在这场大火里，只有他还活着，这世上才会有人追查当初那桩冤案的始末，才会有人记得魏家那一百三十口的性命。
才会有人知道他母亲被活活烧死的疼痛。
现如今，韩溺看着手腕上那被烈焰灼伤后留下的一抹伤疤，他又攥紧了拳头，他必定不能放弃。
“我离开新州前，曾经拜托州府的弟兄们帮我留意总督府每日的流水，”韩溺深吸一口气，说道，“怎么样，有什么异常吗？”
阿乞奇怪问道：“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常年待在吴县，自然不知道这件事，”也是韩溺不放心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打算，所以他瞒了吴县的群乞，在离开新州前独自来了州府，“怎么样，有异常吗？”
一旁有几个脸上黑黢黢的乞丐走了过来，抱了抱拳：“得了阿溺你的吩咐，我们几个兄弟每日都在总督府前盯着，发现这位新任总督的花销还真不小。这半年，外出采买的仆婢所购置的布匹器具，所耗银两皆不在小数。”
“我亲眼见他们府上有用蜀锦的，连夫人小姐身边亲近点的大丫鬟都在用金缎吃白米，用着上好的玉。新州寻常人家吃碗糙米还要混着红薯，这总督府虽大，但仆婢的待遇也未免好过了头。”
“而且州府那些个大点的卖金玉石器的铺子，总督府的人几乎三天两头就去光顾，上上个月他家老大在郊外买了数百亩良田，上个月又买了几家铺面，那都是不小的费用。”
“还有还有……”
几个乞丐侃侃而谈着，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吐露了个清楚，韩溺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之所以派人盯着这位方总督，就是怀疑方侍枢会与当初的河套案有所牵扯。
他还记得当初的总督吴鹿被弹劾贪污军饷近百万两，但当时朝廷抄家，却只从他家抄出了几万两白银，那会儿众人以为他是将银两藏起来或是花光了，凭着这几万两白银也足以定罪。
可之后，那被贪污剩下的几十万两白银竟就一首没查出踪迹，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不翼而飞。
随后是那位曾经为吴鹿效过力的旧部下方侍枢被引荐抬举，代替吴鹿成了新州新任总督。这位方总督上任的头一件事，就是斥巨资将自己的府邸翻修了一遍。
奇怪，太奇怪了。
韩溺的那位养父韩伯生，曾是前总督府内的账房先生，手中更握着吴府里历年的账簿。他曾告诉韩溺，被认定贪污巨款的前总督吴鹿，几年都不曾换过一件好衣裳。反观这位新总督方侍枢，宣称自己廉洁，却有闲钱翻新府邸。
当时的韩溺从韩伯生口中知晓一切后，就暗暗留了个心眼，他托人密切注视着总督府每月的流水，就想着时间久了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现在看来，果然其中有问题。
“按照总督府这个花钱法，”阿乞说，“这狗官肯定不对劲啊。”
“嗯。”韩溺微微颔首。
但是光凭这些并不能证明什么，韩溺还需要找到实质性的证据。他必须在使团归京之前找到有关于新州当初消失的那笔银两的下落，证明当初吴鹿在贪污一事上的清白。
只有这样朝廷才会意识到，吴鹿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当初所谓边疆重臣与内阁次辅结党营私的罪名，也存在着误判的可能。
“昨夜总督府不是起火了么？”韩溺似想到什么一般问道，“那现在府里的人去了何处？”
“昨夜火势虽大，却并没有什么死伤，倒是府里头的夫人小姐们受了不小的惊吓，那位方总督今天就带着家眷暂迁城东的别苑去了。”阿乞说道。
“那现在总督府里头是空的？”韩溺抬起眼。
“对。只有一些下人仆婢在收拾，主人家己经迁去别苑了。”阿乞奇怪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韩溺摇摇头。
秦溯往总督府里放了把大火，无形之中却给了他启示，今夜要保护城东别苑的总督家眷，府里头的防守定然被撤走大半，若他趁此时进府，是不是就能找到里头的账簿？
他背过总督府的图纸，记得账房的位置……或许真的可以一试。
韩溺被自己心中大胆的念头吓了一跳，但他不善武艺，翻墙爬树的根本做不来，或许得换个法子才能进总督府。
借土罗人之手吗？他眼中闪过犹豫。
过了会儿，韩溺忽然像打定了主意一般，站起身往外走去。
“阿溺你去哪里？”阿乞在后头追问道，“这么快就回衙门了吗，不再多坐会儿？”
“不了，”韩溺脚步匆匆地摆了摆手，“我还有点事要办。”
他必须要回去试试他的计划是否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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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溺刚出巷子，却被一只手蒙住了嘴，一道黑影闪过，猛地将他带进了暗处。
“唔……”
“乖，别动。”
黑暗中，韩溺瞳孔猛地一缩，感觉到那手环住了他的腰，毫不客气地将他拉入怀中，他无端起了恼火意。
怎么又是这个死淫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