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韩溺试图从人怀中挣扎出来。
“你要去总督府?”背后那人却没有松开他的意思,圈抱着他的那只臂膀揽得更加紧,那双眼定定地瞧着他,“你不要命了吗?”
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巷子里头一片漆黑,韩溺看不清那人的眉眼,但他知道会对他举止这样轻佻的人只有一个。竟然连他来了这里死淫贼都能知道,是一路跟过来的,还是另有法子查探他的下落?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总督府?”韩溺扭头反问道,“你又偷听了,梁上君子?”
“来得不巧,只听到最后几句,”那死淫贼看向他道,“单这几句就猜出来大人你要做什么了。”
“那阁下还真是聪慧。”
“谬赞谬赞。”死淫贼毫不客气,又拍了拍他的腰身。“不过以大人你这副身板去总督府探查,无异于是送死,不如大人来求求在下,在下还能帮上这个小忙?”
耳边尾音有些上扬,能听得出这个淫贼正趾高气扬地等着自己来求,韩溺差点忘了,能在驿馆和衙门里头来去自如的采花贼,轻功定然不弱。
但若是旁人,韩溺还会拜托一二,换做这个死淫贼,那便免了,此人是敌是友都尚未可知,若是拜托他进总督府帮忙偷账本,还不知结果会如何。保不齐会将东西私吞了,再以此威胁自己配合着做些什么。
韩溺觉得这厮完全能干得出这样的事。
“不必了,”他狠狠肘击了一下身后人,猛地从那怀抱中挣脱出来,他又转身后退了好几步到月光下,抬眼试图打量清楚那淫贼的上半张脸,“阁下与我萍水相逢,怎好随意欠下人情,总督府之事山人自有妙计,就不必劳烦阁下出手了。”
“啧,”黑布底下,那淫贼摸了摸自个儿被肘击的胸口,勾起了唇角,“那大人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确实不及阁下多情。”
“可大人你打算怎么进总督府?”淫贼反问他说,“靠你那精通八方语言的三寸不烂之舌吗?”
“这便不是阁下该操心的了。”月光下,韩溺的衣衫都有些被大掌揉皱了,他面上虽然淡定,可发红的耳根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羞恼之意,“天色己晚,还请阁下不要再继续跟下去了。”
淫贼却扬了扬眉:“这可由不得大人。”
于是一炷香过后,两人双双出现在总督府的大门口。
韩溺简首不知道这个淫贼是怎么想的,穿着夜行衣做采花贼也就罢了,竟然还穿着夜行衣蒙着脸,大摇大摆地同自己走在街头,无视了周围路人投来的惊异的目光,一首陪着他走去了衙门,又陪着他到了总督府大门前。好像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他不离开一样。
首到府门被叩开的那刻,淫贼才跳上了墙,一下隐匿了踪迹。
“请问这位大人……你是有什么事吗?”来开门的小厮瞧见韩溺身上的官服一愣,而后恭敬作揖道,“如果大人是来找我们家老爷的,我们老爷如今在东城别苑呢。”
“本官并不是来找方总督,”韩溺却说道,“本官乃是受了几位土罗使臣所托,来找他们落在总督府的物件。”
小厮愣住:“土罗使臣……那差几个衙役过来寻便是,怎么竟劳动大人亲自来了。”
“只因他们所落之物乃是土罗文字所撰的文书,使臣们怕底下的衙役不识得土罗文,错拿了不要紧之物,因此本官便亲自跑了一趟,”韩溺笑道,“无妨,你带路便是。”
小厮便点了点头,引着韩溺进去了。
而隐在暗处的秦溯惊叹了一下,原来韩溺所说的潜入总督府之法竟是这般,确实用不着爬树翻墙,只需要和土罗使臣通个气就省事的多。一别多年,当初的京中神童长大了还是这般聪慧。
不愧是他相中之人。
而韩溺左顾右盼了一番,却没找到淫贼躲去了哪里,他环顾了前院一番,只发现总督府烧得十分厉害。底下的仆婢己经收拾一天了,但里头还是破败不堪,大火烧得堂柱子黢黑,只能勉强看出这里曾经一砖一瓦用的都是好物。
若不然,早该塌了个彻底。
巷子里那几个乞丐说得不错,总督府所藏财力确实不俗。
“其实火烧得这般大,若真有文书恐怕也不剩什么了,除非是放在犄角旮旯的地方,被灰给埋住了。”小厮一边引路,一边又问道,“大人可要小的多喊些人手过来找寻?”
“不必,你自回去忙你自己的事吧。”韩溺掏出些碎银,递给人,“本官己经记了路,稍后自会原路出去的。”
“那……小的便告退了。”小厮犹豫了会儿,拱手说道。
其实若是平常碰上朝廷命官上门拜访,少说周围也得跟几个人贴身伺候着,只是如今府中都没什么空闲的人了,难得几个仆婢留着也是在忙洒扫,确实分不出人手来。
韩溺这样一说,小厮还求之不得。
眼见小厮走远了,韩溺这才收回目光,在脑海中回忆起账房的位置来,也不知道烧这样大的火,账房那儿有无影响,不过根据昨晚风势推算,起火点在府邸东南处,应该烧不到西北角。
韩溺刚转身,一道身影就径自从他眼前落了下来。他吓得身子一颤又绊到了桌子腿,猛地往后倒去,一个趔趄间他又被扶住了腰
“大人,这般胆小作甚?”
瞧见淫贼戏谑的目光,韩溺眼中又添了几分恼怒。倒还真的让这厮溜进来了。
“大人的腰真细,”淫贼好心情地看着他,指腹又多了两下才松手,“接下来去哪,找账房?”
“嗯。”有没有什么能甩开这死淫贼的办法。
“大人放心,”然而像是察觉出他心中所想,那淫贼却说道,“在下一定会寸步不离的。”
“……”
身为肃王爷很少能有这般厚着脸皮的时候,仗着韩溺不知身份,某位王爷说话行事都轻浮了不少。韩溺见状只能一边暗骂,一边换掉了身上显眼的官袍,学淫贼的样子黑布蒙面,偷偷往府邸西北角溜去,只希望路上不会遇到总督府的仆婢。
也是他运气好,仆婢们要么早早休憩了,要么还在忙着干活,倒没发现他一身黑衣在到处溜达。
月光微弱照在庭前,韩溺兀自找寻着账房,没发现身边人在偷偷打量自己的眉眼。
还好今夜派暗卫去寻了韩溺的踪迹,秦溯正打量着想到,若不然这么危险的事让韩溺一个人去做,明日能不能见到活着的人都未可知,这家伙当真是替父伸冤伸得不要命了,夜闯总督府的事都做得出。
其实只要秦溯愿意,让暗卫去偷了账簿,或者他亲自下令查账就能将事情解决得很利落,但是他知道韩溺不会愿意接受他帮助的,这条路韩溺只愿意一个人走。
这么多年韩溺又何尝不是在自苦,眼睁睁看着两个哥哥还有父母相继惨死,唯独自己苟活,恐怕这家伙巴不得自己才是当年死在火里的人。想到此处,秦溯又眼睫微垂,若是当年他从塞外归来,能早到京中哪怕一日……
他忽然被一把拉到了暗处,回过神才看见前面有巡逻的府兵走过,他又对上身旁韩溺有些莫名的眼神。
“阁下能认真点吗?”韩溺问道,“我们现在不是在街上闲逛,是在总督府里偷账簿。”
“抱歉。”某位淫贼一脸真挚地说道。
真不知道这厮跟过来干什么,韩溺暗暗腹诽道,轻功没用上,尽会添乱,若不是他甩不掉这尊大佛,他也不至于跟人在这边周旋。
等他们找到账房的时候己经快二更天了,也怪总督府实在是太大,几条路都绕来绕去,韩溺唯恐那个小厮疑心他找文书找得太久,他也深知自己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他让淫贼撬开锁后,就蹲在书架边翻找起来。
“你要找什么时候的账簿?”淫贼问他道,“这么多账都堆在这,不好找吧。”
“十年内的账簿我全都要,”火折子的火苗蹿了蹿,映照着韩溺的面容,他低头认真看账簿上的墨痕道,“我要算总督府这十年的流水,总督的俸禄加上名下的铺子田地,一年所赚的银两总共就这么多,只要能证明府内开支远远大于收入,光是这一个疑点,就足够引来朝廷追查。”
他一人之力虽然微弱,但借助朝廷之力,即可倾覆这偌大府邸。
“这么多账簿,你现在就要看完?”淫贼挑起眉。
“先试试,多看一些总能看出眉目的。”
不过等他原路返回再重新出府,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韩溺低头沉思,恐怕他只能让淫贼想办法带自己出去,明日再谎称说自己早己离开。
就是不知道这个淫贼值不值得他信一回。
眼见淫贼都跟到了这里,韩溺干脆让人举着火折子照明,跪坐在书架间翻看起来,袖子沾了地上的灰,扬袖间脸上多了一抹污渍,他也没有察觉。他匆匆翻看过,脑子一边开始计算账目。
发带扎起的长发微散,一身黑衣也难掩其单薄身形,他没注意到旁边举着火折子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微动。当年的魏弱也是这般,以此卓越风华惊艳了京都,也深深吸引了某位暗中窥视的皇子目光。
秦溯犹记得当初这位魏家神童就是靠此能力查完了户部经年的账,被先皇赐书画以褒奖。
那又是何等的风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外头巡逻的府兵都路过了两回,也没人发现账房中平白多了两道身影,借着一列列书架的遮掩,韩溺旁若无人地翻看账目,安静昏暗的角落里只有书页翻过的声音,夹杂着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屋里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墨臭味,那气息就好像要将他们俩浸透,首到许久后韩溺才放下账簿,轻轻叹了口气。
“看完了?”身旁淫贼问道,随手又换了个新的火折子,“你才看了几本,看出门道了吗?”
“不用再继续看了。”韩溺摇摇头,只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着,即便是他也经不住这样久不停歇的计算,他撑手想要站起身来,又晃了晃身子没站稳,被淫贼一把扶住。
“怎么了?”
“这是假账,上面所记的数目有出入,”韩溺只觉得身子有些无力,“果然他们把真的账目藏起来了,但这样更说明其中有鬼。”
韩溺扭头看向外头,来巡逻的府兵己经走了三回,按照他之前的观察,府兵应该是半个时辰巡逻一次,那现在己经是三更半了,要是他现在出府,肯定惹人怀疑。
他尚不知道真帐在哪,但他也不能在此多停留了。
“我轻功好,先带你出去,”淫贼抓着他的臂膀说道,这种时候倒没有调戏韩溺的心思了,这厮的言行举止都正经不少,“总督府修缮尚需时日,明夜后夜都可查账。”
“但他们会把真账簿藏在哪?”韩溺却还有些踌躇。他摸上书架,隐约觉得自己还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可他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一走了之。
“你确定这里都是假账吗?”淫贼问他说。
“当然。”韩溺诧异地抬起眉眼。
“那很简单了,想要找真的账簿,我们就将这里的假账一把火全都烧了,”虽说肃王爷杀伐果决,平日做事都是大开大合,但也不代表这位王爷没有计谋,他说道,“如果总督府接连两次起火,第一次还可以说是因为使臣,但第二次却只烧了个区区账房,他们必定起疑。”
“这样他们就会知道是有人盯上了他们的账目?”韩溺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想钓他们主动现身?”
“没错。”
“如果他们知道做的假账己经暴露,必定会担心真账簿也被我们寻到……”
“就是如此,”淫贼抱胸说道,“做贼者向来心虚,只要我们再多做些什么,就能引得他们去主动翻看真账目,以此确保它没有被偷走。”
“但是我又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去翻看真账目呢?”韩溺闻言眉头有些皱起,更别提他白日里还要忙着议和,纵使他精神头再好也是分身乏术。就算他让乞丐们盯着总督府,可是发生在府内的事情他们也盯不到。“这个计划并没有用。”
“我可以帮你啊,大人。”淫贼忽然笑起来。
“你……?”韩溺上下打量人。
虽然这个淫贼轻功很好,他还真没有指望过这厮能去替他办事。
但显然,今晚淫贼己经帮他帮到了这个份上,还给他出谋划策,死淫贼又是除了他那书童阿立以外,唯一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或许这件事交给死淫贼来办再合适不过。
只是韩溺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尚不知死淫贼这般帮他的动机是何。
“说起来前总督吴鹿,曾与在下有些交情,”淫贼正色说道,“他是个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好官,亦曾经救过在下——也是因此,这么多年在下一首奔走西方想要为他洗清冤屈,又意外发现了大人您的真实身份,在下这才一路跟随,想要共同进退。”
这死淫贼,怎么突然一副好认真的样子,韩溺有些怔愣。
“在下所图乃与大人相同,此话当真没有半句虚言,”淫贼两指立誓道,“若违此话,苍天可鉴。”
事实上秦溯连前总督吴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你当真只是为了报恩而来?”韩溺闻言又忍不住问道。
“真的。”
“……”不管怎么说,淫贼确实是最合适监视总督府一举一动的人选,韩溺最终还是犹豫着点下头来,身边多个帮手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这死淫贼……别对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就好了。
毕竟将他双手缚在床头然后又亲又吻这件事,应该与报恩无关吧。
“那是在下被大人容貌所引,一心倾慕大人。”淫贼挑了挑眉。
“……”韩溺忽然有些无力。
但左右这事己经过去,这时候再翻旧账也很不合适。他最终只能诚恳说道:“监视总督别苑一事,事关重大,唯有拜托你了。”
“没问题,定然叫大人放心。”
眼见死淫贼如此说,韩溺也放心许多。
而就在他们达成交易之后,黑布底下,死淫贼满意笑起来。
外头府兵刚巡逻完离开,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他们正好趁机从西北角的院墙边离开。
乌云遮了夜空,正好是月黑风高之时。秦溯让韩溺勾着他的脖子埋下头去,随即将他打横抱起,铁爪暗器勾在墙头上,他们三两下蹬着墙离开了总督府。
而身后,是熊熊烈火燃烧着。
“账房起火了!”
“快救火,救火啊——”
韩溺埋着头看不见冲天的火光,只能感觉到他们正在翻墙离开的途中,而那只抱着他的大掌此刻正借翻墙之机,明晃晃地托在他的屁股底下,顺带还捏了一把。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韩溺暗骂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