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簌簌砸落的刹那,陆景渊突然扯下披风罩住两人。
玄色锦缎在暗处泛出幽蓝磷光,竟是用西域冰蚕丝织就的防火料子。
潘芷瑶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带着贴墙滑出三丈远,后背蹭过湿冷的青苔,鼻尖还残留着那人衣襟上的沉水香。
“王爷私库的宝贝倒是齐全。”她将证据匣塞进怀里,指尖触到陆景渊锁骨处渗血的绷带。
“毕竟要防着某人连环爆破。”陆景渊反手甩出三枚铜钱镖,暗器撞在机关齿轮上迸出火星。
随着铰链断裂的咔嗒声,两人从排水口滚入护城河,惊散了一池映着花灯的锦鲤。
戌时的更鼓穿透水波传来,潘芷瑶浮出水面时,正撞见漫天烟花在皇城上空炸开。
琉璃瓦上流淌着祭天庆典的灯火,将陆景渊还在滴水的睫毛染成暖金色。
他摘下卡在玉冠上的水草,突然用剑柄挑起她湿漉漉的袖角:“王妃确定要挂着满身浮萍去呈御状?”
“比起这个——”潘芷瑶甩开额前黏着的发丝,圣瞳扫过河对岸朱红色的宫墙,“劳烦王爷解释下,为何你安插在御膳房的暗桩,偏挑了今日往祭天贡品里添薏仁粉?”
陆景渊擦拭剑锋的动作微滞,溅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勾出半弯残月。
“因为...”他忽然俯身逼近,带着河水的凉意拂过她耳畔,“有人闻到薏仁味道就会起红疹,而那位主持祭典的司礼监掌印——”话未说完,宫墙内己传来惊恐的尖叫:“快传太医!常公公的脸!”
潘芷瑶望着腾空而起的求援烟花,拎起裙摆就往角门跑。
腕间却是一暖,陆景渊将鎏金暖手炉塞进她掌心,自己反而退入阴影:“申时三刻,观星台见。”
她刚要开口,那人玄色衣角己融进夜色,唯有残留的体温透过炉壁渗入肌理。
戌时三刻的观星台下,潘芷瑶却被十二幅湘绣屏风拦住了去路。
族中三位叔伯带着三十护院堵在汉白玉阶前,为首的七叔公握着先帝御赐的藤杖,将青石板敲得咚咚作响。
“孽障!竟敢伪造凤鸣阁地动为妖异之兆!”老人须发皆颤,身后族人们举着的火把映得潘芷瑶眼底生疼,“今日钦天监己占卜出灾星现世,你还敢带着邪物闯宫?”
潘芷瑶按住袖中暗袋,那里藏着从陨星砂里提炼的证物。
她忽然想起重生前被按在祠堂刑凳那日,也是这样铺天盖地的指责声。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圣瞳却瞥见屏风后闪过富王府侍卫的佩刀穗。
“诸位叔伯请看!”她猛地掀开证据匣,陨星砂结晶在宫灯下折射出诡谲紫光,“这才是引发地动的元凶,是富王爷勾结的西戎。”
“放肆!”七叔公的藤杖挟风劈下,“之前炸毁祠堂说是除蛊,现在连陨石邪说都编出来了?”檀木杖头重重磕在她肩头,“今日老夫便替潘家除害!”
潘芷瑶硬生生受下这一击,咽下喉间腥甜。
正要催动圣瞳,忽听环佩叮当如碎玉投琼。
陆景渊握着明黄卷轴踏月而来,织金蟒纹在灯火下流光溢彩,惊得潘氏族人慌忙跪倒一片。
“潘院判当年为救先帝染上寒毒,每逢雨夜便咳血难眠。”他状似无意地展开圣旨,露出半角朱红玺印,“可惜太医院首钻研十年,都不如潘小姐三贴药膳见效——七叔公昨夜喝的天冬雪蛤汤,可还润喉?”
老者手中藤杖“当啷”落地,潘芷瑶愕然转头。
她分明记得重生后从未给族中送过药,除非......圣瞳突然瞥见陆景渊袖口沾染的炉甘石粉——那是她小厨房独有的止血散配料。
“王爷这是何意?”七叔公声音发颤。
“意思是......”陆景渊突然将圣旨抛给潘芷瑶,自己却用剑尖挑起那根藤杖,“你们堵着本王未婚妻的路了。”
潘芷瑶险些摔了镶满东珠的卷轴,这疯子居然把皇帝赐婚的诏书都搬出来了!
正要反驳,忽见族人们齐刷刷转向自己,眼神从惊怒转为恍然,最后化作整整齐齐的躬身行礼。
“原是如此......”七叔公抹着泪捡起藤杖,“瑶丫头怎不早说与王爷情投意合?”
潘芷瑶被这转折噎得说不出话,转头瞪向罪魁祸首。
却见陆景渊正低头整理腰间玉带,嘴角噙着得逞的笑,月光将他轮廓镀得格外清俊。
夜风掠过观星台檐角的铜铃,她忽然觉得掌心暖炉有些烫人。
远处祭典雅乐渐起,陆景渊的蟒纹披风被风吹得轻扬,拂过她泛起薄红的手背。
潘芷瑶望着他映在琉璃砖上的剪影,忽然听见自己心跳与更鼓声重重叠在了一起。
潘芷瑶指尖无意识着圣旨边缘的云纹,东珠硌在掌心的触感分明,却压不住腕间残留的暖意。
陆景渊正俯身与礼部官员说着什么,蟒纹披风下摆沾着星点火药碎屑——方才路过爆竹摊时,他竟用剑风替她挡开迸溅的竹片。
“看诊付诊金便好,何必赔上婚约?”她将暖炉抵在他后腰,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指尖拂过对方浸着冷汗的衣料。
灵医圣瞳悄然运转,果然瞥见他肩胛处未愈的箭伤又渗出血丝。
陆景渊反手扣住她手腕,拇指状似无意地按在命门穴:“潘家祠堂那夜,有人抱着药箱在雨里蹲了三个时辰。”他指尖温度灼人,偏要学她平日问诊的模样号脉,“礼尚往来罢了。”
两人交叠的衣袖被夜风吹得纠缠不休,远处突然炸开的烟花却让潘芷瑶瞳孔骤缩。
靛紫色焰火在升至最高处时诡异地扭曲成蛇形,正是富王府豢养的死士集结信号。
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转头,圣瞳扫过熙攘人群,果然捕捉到七八个伪装成货郎的探子,他们挑着的灯笼底部都嵌着淬毒银针。
“东南角糖画摊。”她压低声音,佯装去够陆景渊玉冠上并不存在的柳絮,“穿百衲衣的老者正在拆装弩机。”
陆景渊顺势揽住她后腰往琉璃坊退去,腰间钱袋子却“不慎”滑落在青石砖上。
当啷脆响中,暗卫假扮的乞儿蜂拥而上争抢,恰好堵住追踪者的必经之路。
他带着薄茧的掌心贴在她脊背,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心脏急促的跳动:“酉时方向,三盏描金走马灯。”
潘芷瑶会意,突然攥紧他前襟:“妾身头好晕......”尾音未落,陆景渊己打横将她抱起,惊得两侧百姓慌忙避让。
借着这阵骚动,圣瞳穿透彩绘灯罩,清楚看见灯骨中藏着火药引线,竟与他们在地宫找到的西域雷火弹同源。
“演上瘾了?”穿过垂花门时,陆景渊挑眉将她放下,却未松开发间缠绕的绛色发带。
潘芷瑶正要反唇相讥,舌尖忽然尝到若有似无的苦杏味。
圣瞳倏然开启,只见百米外御膳房的送餐队伍中,捧着龙凤呈祥食盒的小太监脖颈布满紫斑——那是误触乌头碱的征兆!
“贡品有问题!”她拽着陆景渊就往祭坛冲,发间珠钗随着跑动滑落。
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装满薏仁甜羹的青釉碗在地上绽开冰纹,几个碰到汤水的宫人立刻抓挠着手臂倒地抽搐。
陆景渊旋身将她护在披风里,抬手亮出枚赤铜虎符。
当值禁军见到调兵信物,立即封锁了整片区域。
潘芷瑶趁乱将解毒丸弹入中毒者口中,转头却见陆景渊用剑尖挑起块未化的糖霜,琥珀色瞳仁里凝着冷光:“蜂糖混着芒硝,倒是别出心裁。”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俱是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怒。
能同时在御膳房七道菜品做手脚,怕是半个尚食局都不能幸免了。
“王爷!”暗卫首领突然现身,递上支折断的孔雀金步摇。
潘芷瑶认出这是太后侍女昨日戴过的首饰,此刻簪头凹陷处正渗出墨绿色毒液,将青石板腐蚀出细小孔洞。
陆景渊突然轻笑出声,月光将他侧脸镀得半明半暗:“备轿,本王要连同之前叶璃的份,亲自给太后娘娘送份贺礼。”他转身时蟒纹披风扫过潘芷瑶手背,袖口暗袋微鼓的轮廓,赫然是她今晨调配的百解丹。
戌时的更鼓恰在此时响起,祭坛方向传来九声编钟轰鸣。
潘芷瑶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圣瞳透支带来的眩晕感越发强烈。
她扶着汉白玉栏杆稍作喘息,忽然瞥见观星楼飞檐上掠过道灰影,正是富王府驯养的夜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