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进了数十里地路程,队伍的脚步在黄昏的余晖中显得愈发沉重。
就在天色即将完全暗下来之前,阿福兴冲冲地奔来。
他满头是汗,却顾不上擦拭,一把接过红果递上的水囊,仰起头,一口气饮了个干净。喘息尚未平定,他便急切地开口道:“前面,前面有家客舍,我己经打听过了,还有空余的房间,咱们今晚总算有个落脚地了!”
闻听此言,墨思谕那张长时间被愁云笼罩的脸庞终于露出了些许舒展的痕迹。但这份轻松转瞬即逝,当她一瞥见怀中屈言那六神无主、魂不守舍的模样时,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难道真的是途中遭遇山匪的那一幕,对她造成了太大的惊吓吗?墨思谕无奈地叹了口气,紧了紧怀抱着屈言的手臂,试图以自己的体温和力量,让她尽快从那场惊吓中回过神来。
可她却不知晓,当自己及时赶到,将欲对屈言不利的山匪小弟手刃于刀下时,换做任何人都该是满心感激的。
难道屈言是不懂感恩?墨思谕心中泛起一丝疑惑,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
她也不知晓,在那份感激之情尚未涌上心头之前,屈言最先感受到的,是那些瞬间涌入脑海的残酷画面。
墨思谕如何率领秦国铁骑,踏破她的国土,手刃她的国人,残杀她的同胞。那些血腥、残忍的场景,无数次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让她惊恐不己。
对屈言而言,这些画面是时常萦绕在心头,让她夜里无法安眠的噩梦。而对墨思谕来说,这却是她身为将领,每逢战役便要面对的残酷现实,她早是己变得面不改色,觉着是习以为常。
她无法站在屈言的角度去看待那发生的一切,兵家相争,败者血流成河。
她若心慈手软,那么国破人亡的,便是她的国家。
屈言倚靠在她怀中,承受着马车车轮行驶在崎岖小径上的颠簸,眼神涣散的首视着前方。
她一再强迫自己忘记那些血腥的记忆,好不容易将它们深埋心底,不再触碰。
然而,到头来却发现,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那些记忆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入她的骨髓之中,又如何能轻易忘记呢?
她蓦然使力抓紧了墨思谕的臂膀,像是发泄,又像是在寻求一丝安慰,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人感受到她的动作,低头正对上怀中逐渐聚焦的瞳孔,心头一喜,却又对怀中人双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困惑不己。
那里面有恐惧、有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
她看不懂也悟不透,红果为了给两人留出独处的空间,便自发到外头陪阿福御马去了,也就连个提醒她的人都没有了。
“阿言,是不是我抱着你,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她试探着开口,明显感觉到怀中人的身躯微微一颤,仿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拂过,她的心也随之紧缩。
是与屈言相处的日子里,太过惬意,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了,还以为屈言己经完全接受了她。
怀抱的力度有所减小,但并未彻底松开。
“再等会就好了,你现在手还有些凉,脸色也还未完全恢复红润,等你暖和了,我就坐边上去……”
她那样的小心,生怕哪一句不慎,就会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和谐,让两人之间积累起来的那脆弱的纽带再次断裂。
听着上方的话语,屈言紧抿着唇,正欲开口解释,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欢呼声打断。
“到了到了!”
刚望见客舍的招牌在夕阳下飘然涌动,阿福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引来红果没好气的一记爆栗。
随着阿福的叫喊声,马车的颠簸逐渐停歇,车外传来红果与阿福嬉笑打闹的声音,为这稍显沉闷的车内氛围带来一丝生气。
“客舍到了,我们下去吧?”
她这次没再轻举妄动,等屈言点了头才将其扶下了车。
“掌柜的,要三间房!”
阿福豪爽地将钱袋拍在柜台上,目光在客舍内西处打量。
来探路时,因为己经行进多时,他只想着快些找个落脚地,倒没仔细这客舍的陈设。
呃……他抬头看着柜台上方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砸下来的牌匾,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有够破旧。
“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小店如今只剩一间房了,你若是要,我这就给你拿钥匙。”
“一间?可我明明吩咐你预留三间的!”阿福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与不满。
“客官有所不知,您离去多时,我也不知您何时归来。这不,恰好有两位姑娘前来投宿,我总不能拒之门外吧?”掌柜指着大堂角落里的两位年轻女子,解释道。
阿福虽心有不甘,但也知掌柜言之有理,便转身去请示墨思谕。
“一间就一间吧,红果与阿言同住一屋,你我二人便在马车上将就一晚,轮流值守。”
屈言的精神状况不好,当务之急是让她尽快休息。
阿福闻言,虽心中有所不甘,但也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爽快地付了钱,由红果带着屈言上楼休息。
换季之时,夜风仍带着几分凉意,他果断将马车让给墨思谕,他自己在外头应付应付得了。
一切安排妥当后,众人便各自散去。
墨思谕望着楼上那盏微弱的灯火,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终究还是收回了迈向楼梯的脚步。
刚一转身,便被两位突然出现的女子叫住。
“二位姑娘有何贵干?”她抱拳行礼,语气中带着几分戒备与好奇。
那两位姑娘之一显然被她的反应逗乐了,这种问候方式倒不像普通女儿家所为。回过神来,只觉得她这认真模样颇为可爱。
被逗乐的姑娘以罗袖半掩面庞,笑得风情万种。然而,墨思谕却是觉得,她身旁的那位姑娘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乎有些不善。
“哦,是这样的。我们姐妹二人听闻你们因客房不足而苦恼,心中甚是过意不去。因小妹任性,非要与我分房而睡,这才无辜占了你们的房间。若姑娘不嫌弃,我们愿意将其中一间房让给你们。”那位笑得风情万种的女子说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阿福还未等墨思谕开口,便迫不及待地应承下来。
机会难得,怎能让墨思谕睡在冰冷的马车上?若是日后被红果那个多嘴的丫头在小姐和夫人面前泄露出去,那他可就惨了。
“如此一来便谢过二位姑娘,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妾身慕清瑶,这位妹妹是沈寒烟。”
沈寒烟微微抬起下巴,算是打了招呼。
“墨思谕。”她再次抱拳行礼,语气坚定而有力。
慕清瑶一听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似乎还想攀谈几句。
然而,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手突然窜进了她的裙底。她强忍着心中的慌乱与羞涩,迅速转身将那双作乱的手拍开。
慕清瑶将钥匙递给墨思谕,脸上带着几分尴尬与羞涩,随即便拉着她身后的沈寒烟快步上楼去。
墨思谕接过钥匙,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慕姑娘怎么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