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咸阳那天,咸阳城外,与她一同剿杀叛军的将士们不愿她就此离去。
秋风卷着落叶,黏附在众人铠甲之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似是天地间无声的挽留。
“将军,您要去哪?”
“回家。”
“让我们跟着您吧!”
闻言,墨思谕摇了摇头,她半生戎马,也该划下句号了。
她不知,在她纵马离去的那一刻,城楼上,有一道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背影,久久凝望,未曾挪移分毫。
落时会不会也偶尔想起曾经纯粹的时光呢?
墨思谕带着阿福从南越而来,一路披荆斩棘,平定叛乱,又妥善安置了妹妹的尸身,细算下来,竟己过去一年有余。
待回到南越时,恰是第二年开春时节,漫山遍野的梨花,开得正盛,如云似雪,美得令人心醉。
可是,南越城却己经满目沧桑,不复从前。
她带阿福离开那年,南越城遭了海啸。
海啸来的突然,谁也没有准备。
所过之处,房屋尽数崩塌,居住在里面的人,不是被海浪吞噬,就是被倒塌的梁柱砸得血肉模糊。
偶尔有几位幸运的居民,在这场浩劫中死里逃生。
可面对这满目疮痍的家园,他们也只能凭借着脑海中残存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摸索着,试图修复这座己然沦为残垣断壁的城池。
“将军,这……”阿福看着她们在南越的家也沦为了一堆废墟,屈言等人更是不知去向。
他望向身后的墨思谕,墨思谕目光落在那片废墟上,神色沉静如水,眼底却隐隐有波澜翻涌。
她缓缓抬步,一步一步走向曾经的家,脚步在残瓦碎石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无妨,重建便是。”
一天,一个月,一年?她和阿福两人,一点一点地清理着废墟。
不知经历多少岁月,家园修复,可住在这里面的人,只剩下她和阿福了。
她们的生活,乍一看,似乎与从前并无二致。
依旧做着捕鱼织网、耕种的事。
可细细品味,却又觉处处透着不同。
每次出海归来,她总会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手中握着几块粗糙的木料,拿起刻刀,一刀一刀地削刻着。
这一刻,就是一下午。
不知不觉间,她的卧房里,己经摆了很多屈言的木偶,或坐或立,神态各异,眉眼间依稀能瞧出屈言往日的模样。
阿福不曾听她说过想念,可这一尊尊木偶,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她不让给屈言她们立碑,吃饭时,还是要摆齐七副碗筷。
一年又一年,她还是总会坐在院子里,对着那株历经海啸后顽强存活的梨树发呆。
某一日,阿福从码头归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还未进家门,便扯着嗓子喊道:“将军,码头来了过洋的船队,有好多新奇玩意儿,您快跟我去看看!”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墨思谕往码头赶去。
待到了码头,只见人潮涌动,来自异域的商船停靠在岸边,琳琅满目的商品一摊又一摊。
墨思谕被人群挤得踉跄了两步,却也并未恼怒,只是顺势蹲下身子,从地上又捡了几块木料,想着回去继续雕琢她的木偶。
她看了一眼阿福,在那些货摊前,与那些操着一口生涩官话的异域商人讲价讲的唾沫乱飞。
墨思谕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她走上前去,跟阿福打了声招呼,便独自一人先回了家。
快到家门口时,墨思谕的脚步猛地一顿,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她怀中紧紧抱着的木料,“啪嗒”一声,摔落了一地。
只见家门前,站着几个人,听到身后的动静,她们齐齐转头望来。
墨思谕的呼吸瞬间一滞,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那些她以为此生都难再相见的熟悉面庞,此刻竟真切地站在眼前。
“谕姐姐——”屈言的话音未落,墨思谕便扑了过来。
海啸来临时,屈言便带着所有人往高地去,可是海浪汹涌,她们还是被卷入浪潮中。
但命运偶尔也会垂怜她们,她们被一支异域船队救起,捡回了一条性命。
在异域的日子里,她们苦学异域语言多年,终于让船队理解了她们的遭遇与归乡的渴望,终回到了这片土地。
屈言伸出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墨思谕鬓边那竟己泛白的发丝,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深情而又绵长的吻。
重逢后的第二年,顾舒花过世。
依着她生前遗愿,墨思谕与屈言带着她的骨灰,踏上归途,将其送回咸阳,与她的丈夫、女儿合葬于一处。
据说那年之后,落时便改了心性,为墨思谕洗清往昔冤情,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听闻墨思谕与屈言返京的消息,她竟亲自率领仪仗,浩浩荡荡出城相迎。
那一刻,曾经剑拔弩张的恩怨,皆如过眼云烟,消散在了岁月的风中,被黄土深深掩埋。
此后,南越纳入秦国版图,落时特意将其划为墨思谕的封地。
墨思谕却拒不受封。
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可落时即便有心弥补,那些因猜忌与误解而造成的伤痛,又岂是轻易能抚平的?
她终究是要带着满心的悔恨,过完她余下人生。
时光悠悠,三年转瞬即逝。
在南越的一方湖面上,一只小舟无人撑篙,静静停在湖心中央。
舟身随着粼粼波光摇晃,似是沉醉在这如诗的景致里。
屈言坐在舟中,目光望向湖畔那片新开的睡莲,心中盘算着去采些回来。
可低头一看,枕在自己腿上的墨思谕睡得正香,己然是被她绊住了手脚。
“谕姐姐近来似是格外嗜睡。”
屈言垂眸,指尖拂过墨思谕微蹙的眉心,动作里满是缱绻眷恋。
她想起这些时日,墨思谕时常在午后斜倚在摇椅上,或是倚在她身畔,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往日雷打不动早起削刻木偶的习惯,也渐渐被困意打破。
“嗯.....”墨思谕从喉间溢出一声低吟,眼皮微微颤动,却未完全睁开,只是将脸在屈言腿上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
那模样,像极了倦极归巢的鸟儿,寻到了最安稳的栖息之所。
“回家么?”
屈言看着她,唇角不自觉上扬,眼底满是温柔与宠溺。
往后这世间的一切纷扰,再与她们无关了。
(正文完,都看到这里了,请为本书点亮评分吧,没有评分很难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