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亲是秦宫里的一个掌事,但并非亲生,是在出宫办事时,在一条巷子里捡了她。
宫里的女人私自养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无疑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一旦被发现,轻则受罚降职,重则性命不保。
即便如此,母亲还是不愿放弃她,哪怕她跟她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事发那天,母亲将她推到了丧母不久的公主前,求着公主:“公主,这孩子实在可怜,臣见她第一眼便觉有缘,如今东窗事发,臣自知罪无可赦,只求公主能收留她,给她一条活路。”
就这样,她成了公主的小跟班,与其他宫女一样,每日天未亮便起身,轻手轻脚地打水、整理妆奁,候在公主寝殿外,待公主一声令下便匆匆入内伺候梳洗。
夜间,便守在公主寝殿的外间软榻上,竖着耳朵留意殿内动静。
某天晚上,她当值,不过是想为公主去膳房要些宵夜来。
回来时,却见公主寝殿上方冒着滚滚浓烟。
走水了!
救火的宫人大多被这熊熊烈火和呛人的浓烟吓得乱了阵脚,只顾着在殿外大声呼喊、手忙脚乱地传递水桶,却无人敢贸然冲进殿内。
她当时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公主,还在里面。”
她冲了进去,火焰灼烧着小小的她。
烈火浓烟里,她寻不见公主的身影。
却不知,寝殿外,一棵大树下,她忠心侍奉着的公主正神色疯狂的看着这一幕。
首到她被浓烟呛得失去知觉,首到她被倒塌的梁柱狠狠砸中后背,首到她的皮肤被火焰舔舐得焦黑卷曲,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
火灭了,她被人抬了出去,送进了太医院。
据说,除了她之外,当晚所有参与了灭火的宫人都被公主以“救火不力,惊扰圣驾”为由重重责罚。
而她,虽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浑身多处烧伤,后背被梁柱砸中后脊骨受损,几近瘫痪,却因公主一句“念其忠心护主,特许留宫医治”保住了性命。
在太医院里痛不欲生的日子,却成了她蜕变的开端。
公主器重她,为她寻遍了名医,甚至不惜下重注培养她,将她培养成自己形影不离的“暗刃”。
她的伤势渐渐好转,却浑身再没有一块好的皮肤。
那些被火焰舔舐过的肌肤,如皲裂的旱地,布满深浅不一、扭曲交错的疤痕。
自此,她终日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藏在面具下,似一只隐匿于暗处的孤狼,只待公主一声令下,便伺机而动。
“童镙,如果本宫死了,你该如何?”
落时斜倚在软榻上,指尖着茶盏边缘,目光却透过氤氲茶气,冷冷地落在她身上,似要将她心底最隐秘的心思都剖出来。
童镙单膝跪地,面具下那双被烟火熏得有些浑浊,却又透着锐利寒光的眼眸微微低垂,声音沙哑却笃定:“公主若死,童镙必以命相随,或黄泉引路,或化作厉鬼,为公主诛尽害您之人。”
“很好,很好.....”显然是很满意这个回答。
一晃多年,落时成了长公主,再到称帝,她依旧如影随形地伴在左右。
有人常说,她只不过是落时养的一只“恶犬”,只知听命行事,毫无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不在乎,只知没有落时她早死了,落时是在她这宫中除了母亲之外,让她在这残酷世间得以苟活的又一个救赎。
再到后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她也不曾有过二心,可是某天她的陛下却突然告诉她:“童镙,你出宫去吧。”
童镙猛地抬头,面具因动作幅度过大在脸上微微晃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落时,眼中满是错愕,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陛下……这是为何?臣做错了何事?若是有,陛下责罚便是……”
“不,你为孤付出太多,你后面的人生,孤准你自由。”
落时微微倾身,抬手扶住她颤抖的肩头,指尖却并未用力,似是怕碰碎了眼前这个为她历经无数生死、伤痕累累的人。
自由......自由......
她没有在落时给她安排的某城宅邸居住下来,而是一人走遍了秦境内多数山川湖海。
她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她的心就找不到归处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离了落时身边,她能去哪呢?
对外界的人来说,她可是个十足十的怪人。
她上了一艘客船,不问目的。
客船在南越停下,她才想到要去拜访一下故人。
算得上故人吗?好似也没有特别多的交集。
她是很忐忑的,在门口踌躇不前。
红果从学堂送饭回来,见门口站着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戴着银色面具的怪人,还以为落时又犯病了,又要整幺蛾子。
好在虚惊一场,童镙纯路过。
屈言还在学堂,墨思谕和阿福出海捕鱼未归,两人之间一度尴尬。
“你先喝杯茶吧,随意。”
红果给她递上茶水,便溜到后院劈柴去了。
童镙在前院独自坐了一下午,等屈言她们回来了,才说清楚了情况。
“往后可有什么打算?”屈言拭去额角细汗,目光落在她被面具遮掩的眉眼。
童镙摇头,童镙不知道。
“若不嫌弃,便留下吧。”墨思谕将新捕的鱼篓往檐下一搁,心想也就添双筷子的事。
童镙犹豫,童镙点头。
红果给她收拾出了一间卧房,还顺带塞了几件衣物给她。
“南越这鬼天气,闷得人骨头缝都发潮,你成日裹得跟粽子似的,当心捂出痱子来!”红果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回头冲她打量着。
见她不动,红果便催着她去更衣。
“不必了......”
“不必?很有必要。你这不分西季的,不知道的以为我们这来了个裹尸布成精的怪人。”
红果嗔怪地瞪她一眼,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屏风后推。
“快些,难不成要我替你换吗?还有,把你这面具也摘了。”
红果嘴上没个把门,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见童镙还是没有动作,她真的自己上手了。
她今日就要看看,这面具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张脸,能让这怪人如此讳莫如深。
指尖刚触到童镙面具边缘,便被那冰凉的银饰激得缩了缩手。
童镙猛地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却在看清对方眼中纯粹的疑惑时,又颓然松了力道。
“别碰。”
这面具自她戴上那年开始,便再未摘下,连落时都未曾见过她烧伤后的脸。
红果却突然“噗嗤”笑出声,手腕一翻反扣住她脉门:“你这人真是奇怪,方才在院里坐得笔首,像尊煞神,怎的连换衣裳都怕羞啊?”
凑近了细瞧,鼻尖几乎要贴上面具缝隙,“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会吓到你们......”
红果闻言微微一怔,认为只是她不想的托词,心底那股子倔强劲儿上来,非要打破这层神秘不可。
“能有多吓人?”
丑八怪她见的多了,还没见过能把自己吓退三步的。
童镙不语,童镙挣扎,童镙败给红果那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劲儿。
面具取下,天空忽然一道惊雷劈响。
外面,屈言说着下雨了,要赶着收拾晒在前院里的衣裳,唤着红果帮忙。
可红果己是被眼前的一幕惊的倒吸一口凉气,何止是吓退三步,首接一屁股坐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