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之后,童镙的面具不再摘下,红果眼里的惊恐,深深刺痛了她心。
“想什么呢,衣服再洗下去,都要让你洗破了。”屈言正要前往学堂授课,拿着书本在红果头上轻轻一敲。
红果如梦初醒般,慌乱地收回搓洗衣物的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不远处倚在门边的童镙。
童镙正静静地望着她们,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将她所有的表情都遮掩得严严实实。
红果心里“咯噔”一下,又想起那一次,嘴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
等她再抬头,童镙己经不知去哪了。
家里人都在的时候还好,只有她和童镙的时候,童镙总会避着她。
日子一久,红果总觉得自己当初怪不是人的,干嘛要强人所难呢,闹得如今这副尴尬局面。
要不,去道个歉?
在墨思谕的协助下,她与童镙终于又有了一次面对面。
红果一改往常的咋呼模样,扭扭捏捏的,就是不敢将目光落在童镙戴着面具的脸上。
墨思谕倚着廊柱轻咳一声,惊得她肩头一颤,才鼓起勇气嗫嚅道:“那日……是我莽撞了。”
檐角铜铃忽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惊起檐下栖息的灰雀扑棱棱振翅,掠过肩头时带来一丝凉意。
童镙没有表示,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银质面具上镌刻的云纹在光影交错间忽明忽暗,像是凝固的浪涛。
见她这般反应,红果心下愈发忐忑,手心出了不少汗,在秋日凉风里也顾不上擦去,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袖边缘,绞出一道道褶皱。
她的道歉没有得到原谅,屈言见她整日怏怏不乐,连平日里最爱的梨花糕都只咬了两口便搁在碟里不再动了。
追问下才知了始末。
“你呀,你呀。”
光听她对童镙脸上疤痕的描述,屈言便知那是烧伤留下。
红果错就错在,只顾着自己那点好奇与莽撞,全然未将童镙的伤痛与尊严放在心上。
“夫人,怎么办呀......”她欲哭无泪,双手揪住屈言的衣袖,“她如今连话都不肯与我多说一句,我是不是这辈子都得不到她的原谅了?”
屈言无奈摇头,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
“谕姐姐。”
墨思谕刚从码头回来,屈言也顾不上她身上鱼腥味,径首上前拉住墨思谕的手,神秘兮兮的模样倒逗的那人笑了又笑:
“谕姐姐,你素来与童大人来往多些,又常在市井码头走动,可曾听闻有什么祛疤的良方?”
“祛疤的良方?”
墨思谕甩了甩湿漉漉的袖口,回房翻出了一个小瓶子,据说是李箬所制,不知效果。
红果拿到时,感动的两眼泪汪汪。
只不过,她不好意思当面交给童镙,趁着童镙房间没人,狗狗祟祟的留下瓶子附带上一张纸条,便走了。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房檐上的童镙看在眼里。
可是后面的日子,她们依旧保持着那份尴尬。
“小气鬼......”红果在后院一边劈柴,一边气鼓鼓地嘟囔,斧头重重落下,木柴应声裂成两半,飞溅的木屑沾了她满裙摆也浑不在意,
“我都低声下气道歉了,还巴巴寻来这祛疤的药,她倒好,连个反应都不给,真真是个铁石心肠的!”
抱着劈好的柴火,就要往膳房去,转身间,却撞上了一个温软却带着清冽药香的身体。
“哎哟”一声,手中柴火散落一地,抬头正要发作,却见童镙那银质面具在眼前晃着冷光,她惊得后退半步,一脚踩上散落的木柴。
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
红果惊恐地瞪大双眼,本能地伸手乱抓,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就在她以为要重重摔在地上时,一只戴着玄色手套的手稳稳地攥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硬生生拉了回来。
红果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横冲首撞。
待站稳后,她瞪着童镙,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这么冷落人吗!”
童镙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惊到,攥着红果胳膊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却又在红果身形晃动时下意识握得更紧了些。
面具下,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强装镇定地冷声道:“哭什么,我又没把你怎样。”
红果抽抽搭搭,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顺着脸颊滚落,打湿了衣襟。
她带着哭腔喊道:“你当然没把我怎样,可你整日避着我,我道歉也不理,送药也不应,我心里难受啊!我当初是莽撞了些,可我真不是有意要戳你痛处的……”
说着,红果哭得更凶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兽。
童镙的手依旧紧紧抓着她,生怕她再摔倒,可此刻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姑娘。
秋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从她们身边飘过,更添萧索。
红果哭得累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一声声的啜泣。
她吸了吸鼻子,将手抽了出来,蹲下身去拾取散落一地的柴火。
“不要你帮!”
她打掉童镙伸过来帮忙的手,动作带着几分赌气,可柴火散落一地,她刚捡起两根,就又被一旁歪倒的木柴绊到,一个踉跄又差点摔倒。
“我是担心,你见到我,又会想起我这张脸,所以才躲着你。”
童镙自顾自的帮她把那些柴火拾起,整齐码放在一旁。
“那盯着我的伤疤看,眼里那么害怕......”童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深埋在心底的隐痛被揭开,“我以为……你会像旁人一样,从此厌恶我、远离我。
毕竟,这张脸……连我自己看了,都觉得骇人。”
“你再让我看一次,我一定不怕了!”
红果抬起泪眼,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她这次做足了准备,不会再被吓到了。
童镙的身体瞬间僵住,面具下的瞳孔猛地收缩,落荒而逃一般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站在铜镜前,手指抚上银质面具边缘,犹豫再三,终是缓缓将面具取下。
镜中映出的面容,左半边肌肤如常,右半边却布满狰狞疤痕,多看一眼,都似有万千细针扎进瞳孔。
她颤着手又将面具缓缓戴上,却从镜中窥见,红果站在她的身后,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