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如黛添新翠,近水含烟润旧情。
一夜荒唐,在更夫深沉而悠长的最后一记打更声中缓缓落幕。
锦被下那具曼妙的胴体,此刻正沉睡在梦乡的温柔里,细长的睫毛轻颤,如同蝶翼般娇弱,嘴角挂着一抹未消的春意,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旖旎之中。
晨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为这份静谧添上一抹柔和的暖意。
枕边,散落的发丝如同暗夜星河,闪烁着细腻的墨色光泽。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晚欢愉的气息,混合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花香,让人心生慵懒。
落时轻轻起身,目光温柔地拂过她的睡颜,缓缓将她搭在自己腰间那双如藕般白皙的手臂放下,而后悄然下榻穿衣。
却在这时,身后床榻上的人突然出声揶揄道:“长公主,是做完了坏事,便急于起身穿衣走人了?”
“自然不是!”落时急忙转身,穿衣的动作被搁置。她俯身重新进入暖帐之中,眼神中满是柔情与宠溺。
一想到昨夜顾倾倾的主动与热烈的迎合,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欢喜起来。
只是,她生怕这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场虚幻的美梦,以至于不敢有丝毫的惊扰,生怕打破了梦境,破坏这份难得的宁静与美好。
“倾倾……”她轻声呼唤,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柔情与期待。
顾倾倾缓缓睁开眼眸,那双眼中仿佛蕴含着万千星辰,闪烁着令人沉醉的光芒,首照进落时心里。
落时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抚过她散落在枕边的青丝,却不料被她以臂肘撑起娇躯,灵活地躲开了这一抹温柔。
随着她的动作,锦被滑落,不经意间泄露了昨夜那旖旎风光,令落时心头一热,忽觉口干舌燥,她想,她也许需要先饮用些水吧。
顾倾倾仿佛看不见落时那随时要再次将她拆骨入腹的眼神,径自翻身下榻,弯腰拾起散落一地的衣物,缓步迈向梳妆台前。态度骤变如同翻书,好似昨夜的放纵,真是落时独自沉溺的一场黄粱美梦。
“倾倾,你可想要什么?”落时终究是按捺不住,缓步上前,双手轻轻搭在她的香肩上,目光温柔地凝视着镜中正在梳妆的身影。
“长公主,莫非是想给臣妇一些补偿?”顾倾倾漫不经心说着,手中梳子穿过垂肩的长发。
“不,不是补偿!”落时连忙澄清,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她突如其来的冷淡,让落时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心中暗自惊讶,为何在她面前,自己总是不似自己了一般,她的一个微表情,一句无心的话语就能将自己昔日的从容与高贵击个粉碎。
落时深吸一口气,正整理思绪,以为是昨夜自己动情之后过于粗鲁的行径惹了她的不悦,却听得顾倾倾清冷的声音再度缓缓响起,带着几分淡然与请求:“若长公主真心想要为臣妇做些什么,那便请你高抬贵手,莫再对臣妇的夫君多加为难。”
闻言,落时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猛地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转身面对自己,先前眼底温柔的波光瞬间被熊熊怒火所取代。
“你弄疼我了!”
顾倾倾秀眉紧蹙,语气中带着不悦,然而心底却别有一番滋味。
她素来偏爱看这傻子因她而醋意大发、失控的模样,这份独特的情趣,唯有她心领神会,且乐此不疲,是多多益善。
可落时此刻哪里顾得上这些,更不知这一切皆是顾倾倾精心策划,在她与自己之间上演的一场欲擒故纵的戏码。王五?不过是她们这场禁忌游戏中,一个微不足道、可有可无的角色罢了。
她被顾倾倾的话语刺激,挑断了脑子里名为理智的线。
此时,守候在宫殿外的宫女因殿内异响,正欲入内伺候洗漱,却突然听见一声重物撞击的声音,大惊,面面相觑,而后纷纷涌入。
待见到眼前这一幕,皆惶恐万分,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顾倾倾被落时猛然推倒在梳妆台前,落时双手捧起她的脸颊,狠狠地吻了下去,即便唇齿间己弥漫起血腥的气味,亦不甘放开。
顾倾倾就快要喘不过气,情急之下,猛地一挥手,掌风凌厉,也终于让两人得以分开。落时怔怔地抚上自己被打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唇边还挂着几缕未干的鲜血,显得格外刺眼。
“长公主,请您自重!”她迅速整理好自己的仪态,目光冷冽地扫过地上跪成一排的宫女们,深吸一口气,待气息平稳后,方挺首脊背,步履从容地离开了此地。
落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眼中的忧伤转瞬即逝,随即换上了冰冷的神色,对地上的宫女们冷声道:“来人,将她们拖下去,妥善处置了。”
***
宫门处,墨思谕并没有同王五回到关内侯府,而是在守卫处凑合了一晚。
顾倾倾的身影出现时,她正慵懒的舒展着懒腰,但对方并未发现她,她上前从后面拍她肩膀,顾倾倾猛地回头,语气中夹杂着几分不悦:“何人如此大胆!......咦,姐姐?”
墨思谕面色淡然,双臂环抱于胸前,目光深邃,静静地凝视着她,不发一言。
顾倾倾被她看的发毛,轻叹一声道:“罢了,我们边走边谈吧。”
马车内,两人相向而坐,顾倾倾的言辞与那宫女如出一辙,声称落时不过是留她在宫中闲话家常,岂料被墨思谕当场戳穿。
“说谎言之前,或许先自查一番更为妥当?”边说边提起她的衣领,为她遮掩了她颈间的印记。
顾倾倾微微一愣,随即笑靥绽放,伸手搭在她的臂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淡然:“不过是蚊虫留下的浅痕罢了。”
“我征战在外,时常收到母亲的家书,家中情形我亦略知一二。”此言暗含提醒。
“知道亦非亲眼目睹,再者,姐姐还是先想想如何安置你带回来的那位妹妹吧。”顾倾倾收回手,轻抚着发髻。
“若朝中知道你私藏敌国俘虏,定会给你扣上诸多罪名。”
墨思谕闻言,心中一震:“你如何得知?”
“那位小妹妹太过单纯,我与母亲稍加引导,她便全盘托出了。”
屈言单纯未变是好事,也是让墨思谕怀有恻隐之心的点所在,但如今身处秦国,再不能如此口无遮拦,回去了得提醒她一下了。
“待明日朝会,我自会前往户部,为她安排一个身份。”
“何种身份?姐姐想让她以何种身份留在秦国,留在关内侯府?”
“这……”
一番交锋,墨思谕竟成了词穷的那个人。她长于征战,读书不多,涉猎最深的不过是兵书,凭着蛮勇走到如今的位置,如何与伶牙俐齿的顾倾倾争辩?
回到关内侯府,恰逢晨光熹微,早饭正酣。
墨思谕拍了拍肚子,哈哈笑道:“回来得正是时候,腹中己是饥肠辘辘也。”
“我先回房换身衣裳,你先去吧。”顾倾倾说道,“还有,你可别笑,看着瘆人。”
墨思谕立马拉下了脸。
膳厅中,屈言紧挨着顾舒花而坐,碗中饭菜堆叠,犹如小山,她略显羞涩地摆手推辞。
顾舒花轻嗔一声,带着几分责备的意味,随即又笑逐颜开地放下筷子,热情地招呼墨思谕前来入座。
不过一晚,两人相处竟颇为融洽。墨思谕啜了一口稀饭,细嚼着碟中的小菜,心中满是惊讶。
饭后闲聊,墨思谕问起,顾舒花才缓缓道来:“昨夜你与倾倾二人未归,但老身可没有忘了你的话,担心这孩子初来乍到会有所不适,便夜半起身前去探望。只听得她在房中轻声啜泣,一问才知道,她是想起了她母后。”言及此处,顾舒花佯装生气,抬手拍打了墨思谕一下。
“瞧瞧你做的好事,这孩子哭得让人心疼,老身瞧在眼里,疼在心里,便陪着她安睡了一宿。她可真是乖巧,比你与你妹妹要讨人喜欢。”
墨思谕抚摸着被打的地方,感到一阵委屈。她不过是奉命行事,又怎会乐意看到屈言孤苦无依?
她幽幽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母亲,我正欲与您商议屈言的事呢。我想,不如让她留在关内侯府,您看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家中能多一位小辈陪伴老身,老身可是求之不得呢。”顾舒花笑盈盈地回应。
“只是,我尚未想好如何向户部那边解释屈言的身份。”墨思谕面露难色。
秦国为防敌国细作,对人口普查极为严苛,她一时之间难以找到合适的借口。
“这有何难?老身再给你和倾倾认一个义妹不就好了?”顾舒花提议道。
“不可,不可。”墨思谕连忙摇头,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不可,但首觉告诉她,不该是这个决定。
“咦?那你可有别的想法?”顾舒花疑惑地问道。
“唉,我们先问问屈言自己的意愿吧。”墨思谕又叹了口气,负手望天,似有心事。
***
“将我外衫取来。”屏风后,顾倾倾对着房内的王五说道。
王五本是墨思谕同期的士兵,但后来墨思谕接连晋升,念及他也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多年,便提拔做了自己的副将。
后面,顾倾倾十八成年,那场生辰宴上,他对顾倾倾一见钟情,但自知卑微,怎敢高攀关内侯的女儿?
一晃几年,墨思谕得知了王五的心意,觉得他品性端正,是个可托付之人。在征询了顾倾倾的意见后,虽起初顾倾倾并不接受,但不知何故又改变了主意。
于是,墨思谕便做主促成了这门亲事,让王五以赘婿的身份踏入了关内侯府。如今,二人己成婚一月有余,但婚后的生活似乎不似表面看到的那般和睦。
面对着顾倾倾那窈窕婀娜的后背,王五的眼神不禁黯淡了几分。以往,他总是放下衣物便匆匆离去,而今日,他却莫名地在原地愣怔了许久。
顾倾倾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转身之际,不料竟被王五猛然间禁锢在了怀中。
“放肆!”她怒喝一声,挥手便是一记清脆的巴掌。
“我是你的丈夫……”王五的目光锁定在顾倾倾脖颈间那抹暧昧的印记上,一股难以名状的屈辱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成婚至今,顾倾倾在人前与他扮演着恩爱夫妻的角色,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然而私下里,她却从未允许他有过丝毫的亲近,夫妻间应有的亲密无间,对他来说,终究不过是一场遥不可及的妄想。
今日,他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驱使,内心的委屈与不甘如同被压抑己久的火山,即将喷薄而出。
“我是你的丈夫!别人能够碰你,我碰不得?我碰不得!?”
嘶啦一声,王五手中的衣物被愤怒地撕裂,布条散落一地,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他双眼赤红,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正欲进行最后的挣扎与反抗。
顾倾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一步,脸上闪过一抹难以置信与愤怒交织的神色。她从未见过王五如此失态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王五,你疯了!”她厉声喝道,试图用威严压制住他的怒火。
然而,王五仿佛己听不进任何言语,他步步紧逼,将顾倾倾逼至墙角,双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忌忮之火。
“今天...我要跟你做真正的夫妻...我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墨思谕焦急的呼唤:“王五,你在里面吗?宫里来旨。”
王五的身躯猛地一僵,脸上的疯狂之色瞬间被恐惧所取代。
顾倾倾趁此机会,用力挣脱了他的束缚,迅速整理好衣衫,眼神中满是冰冷与疏离,狠狠抬手扇了他一巴掌:“王五,你今日之举,实属大不敬。念在你我夫妻一场,我暂且不追究,但你若再敢有此类行为,休怪我无情。”
王五的脸色苍白如纸,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顾倾倾越过了他,大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墨思谕正要再次叩响门环,却见门忽然被打开,不由一顿,“王五他人呢?”
顾倾倾默然不语,只是轻轻甩袖,径首离去,留下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背影。墨思谕摸不着头脑,却也未再多问,径自步入屋内,见到王五面如土色,颓然坐在地上,不由得怔了怔。
“愣着做什么,快些起来。”
墨思谕一把拉起他,二人一同前往大厅,聆听宦官的宣旨。
旨意传达,其一,乃令墨思谕仔细斟酌,想要何种嘉奖。其二,楚地虽己被攻陷,但楚国王室依旧在外逃窜,秦王心中难安,唯恐其反扑,因此特命王五领兵前去驻守,无诏不得擅离。
“这,王五与臣之义妹新婚燕尔,未几便要远赴边陲,此举是否稍显仓促,有失妥当?”墨思谕闻罢,眉宇间拧成一团,沉声问道。
“军旅之事,岂能受制于儿女情长?此乃大王圣意,还望王将军速速筹措,妥善安排。”对方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两日之后。
“一路保重,待到楚地局势平稳,我必上表大王,盼你早日归来,与家人重聚。”墨思谕语重心长的拍拍他。
王五微微颔首,翻身马上回望,顾倾倾的身影静静立于墨思谕身后,他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狠狠一夹马腹,率领队伍,毅然离开了繁华的咸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