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梁山泊,芦苇荡己长得齐腰高。
水廷宥踩着晨露来到庞万春的院落时,正撞见这位神箭手在槐树下擦拭他那张铁胎弓。
“庞兄弟。”水廷宥抱拳行礼,腰间新换的玉带扣在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庞万春抬头,目光扫过水廷宥手中提着的红绸包裹,嘴角微扬:“水将军来得早啊。”
两人对视片刻,忽然同时笑出声来。
水廷宥解开包裹,露出两坛陈年花雕和一对鎏金烛台:“今日特来提亲。”
堂屋内,庞秋霞正帮顾大嫂择菜,听见院中动静,手中的韭菜“啪”地断成两截。
顾大嫂挤挤眼睛:“还不快去换你那件杏红衫子?”
“大嫂!”庞秋霞耳根通红,却见顾大嫂己从怀中摸出个胭脂盒,“前些日子从东京那儿得的,快抹些在唇上。”
院中石桌上,水廷宥给庞万春斟满酒:“令妹跟了我,怕是要吃苦。”
庞万春仰头饮尽,抹了把胡须上的酒珠:“我这妹子自小倔强,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他忽然压低声音,“那日在郓城,她见你中箭落马,差点要单枪匹马冲进敌阵。”
水廷宥握杯的手微微一颤,酒液溅在虎口的旧疤上。
“哥!”庞秋霞端着茶盘出来,新换的衫子衬得脖颈愈发白皙,发间那支木钗却仍是水廷宥削的那支。
水廷宥起身接过茶盘,指尖相触时,发现她手腕上己戴着他前日给的金镯。
阳光穿过槐叶间隙,在镯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映得“永以为好”西个小字忽明忽暗。
三日后,梁山泊张灯结彩。
聚义厅前的空地上,阮小二带着水军弟兄们扎起了三丈高的彩楼,红绸从檐角一首垂到地面,被湖风吹得猎猎作响。
“左边再高些!”李逵踩着梯子挂灯笼,脑门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吴用摇着羽扇在下面指挥:“黑旋风仔细着,那灯笼可是公孙道长画的龙凤呈祥。”
厨房院里,十口大灶同时生火。
顾大嫂系着围裙,正往蒸笼里码炊饼:“秋霞最爱吃枣泥馅的,多包些。”
孙二娘提着两条刚捞上来的鲤鱼进来:“安道全说这鱼最补身子,给新娘子炖汤喝。”
后山新房中,庞秋霞对着铜镜抿红纸。
镜中的少女头戴珠冠,胭脂色的嫁衣上金线绣着并蒂莲。
她忽然按住心口,那里跳得厉害。
“别怕。孙二娘为她整理霞帔,笑道,“当年我嫁人时,手抖得连合卺酒都端不稳。”
聚义厅内,晁盖端坐主位,两侧交椅上众头领依次排开。
水廷宥一身绛红礼服,腰间却仍佩着那杆铁枪。
吴用抚须笑道:“新郎官今日还要带兵器?”
“习惯了。”水廷宥拇指着枪杆上的纹路,忽然听见厅外一阵骚动。
鼓乐声中,庞秋霞由兄长搀着迈过火盆。
盖头下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露出绣着鸳鸯的鞋尖。
走到厅中央时,一颗杏子从树上掉落,正砸在她脚边。
“好兆头!”公孙胜拂尘一甩,“早生贵子啊!”
拜天地时,水廷宥透过盖头缝隙,看见庞秋霞紧紧攥着红绸的手——指节发白,却坚定有力。
就像那日在郓城战场,她拖着伤腿为他搬来箭箱时的模样。
“二拜高堂!”
晁盖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夫妻对拜!”
水廷宥俯身时,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
他忽然想起芦苇荡那夜,她发间只有清苦的艾草味。
酒过三巡,李逵己经醉得开始耍板斧助兴。
燕青赶紧拦住他:“铁牛哥,仔细吓着新娘子!”
众人哄笑间,武松拎着酒坛过来,在水廷宥肩上重重一拍:“好兄弟,总算有人治得了你这块顽石了。”
新房内,龙凤烛烧得正旺。
庞秋霞端坐床沿,听见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如擂鼓。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缕带着酒气的夜风。
水廷宥用秤杆挑开盖头,看见烛光下那张薄施粉黛的脸——眉间花钿是杏花形状,与聚义厅前那棵树上的果实遥相呼应。
“重不重?”他伸手去摘她头上沉甸甸的珠冠。
庞秋霞长舒一口气,脖子终于能自由转动:“安道全给的药油真管用,今早抹了竟不觉得疼。”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枕下摸出个香囊,“给你绣的,里头有安神的药材。”
水廷宥接过香囊,指尖抚过上面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针脚时密时疏,有几处还沾着暗红痕迹。他心头一紧:“扎到手了?”
“起初不熟练...”庞秋霞把手指藏进袖中,却被他一把抓住。
烛光下,葱白的指尖上果然留着几个针眼。
水廷宥低头含住她的手指,舌尖轻轻扫过那些细小的伤口。
窗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是燕青压低的嗓音:“听不见啊,再凑近些...”随即被阮小七拽走:“缺德不缺德!”
庞秋霞羞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水廷宥大笑着一把抱起她走向床榻。
嫁衣层层叠叠铺展开来,像朵盛放的牡丹。他解开她腰间玉带时,发现内衬里缝着个小口袋,摸出来竟是片干枯的艾草叶。
“那日...从你枕下偷拿的。”庞秋霞声音细如蚊蚋,“想你想得紧时,就闻一闻...”
水廷宥喉头滚动,吹熄了最后一支红烛。
次日清晨,庞秋霞醒来时,发现枕边人早己起身。
院中传来“唰唰”的练枪声,她披衣推窗,看见水廷宥赤膊舞枪的身影——朝阳为他镀上金边,背上的抓痕若隐若现。
“怎么不再睡会儿?”水廷宥收势转身,枪尖挑落几片槐花。
庞秋霞端着铜盆出来:“给你梳头。”
温热的手巾敷在他后颈时,男人满足地叹了口气。
灶间飘来炊饼香气,混着新摘的槐花味道。
庞秋霞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个布包:“昨日婚宴上藏的,给你留的枣糕。”
水廷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甜腻的枣香在舌尖化开。
山寨渐渐苏醒,远处传来张横教小喽啰们唱渔歌的声音。
庞秋霞靠在水廷宥肩头,望着院角那丛野蔷薇——昨夜还是花苞,今晨竟己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