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时节,梁山泊的芦苇荡己抽出嫩绿的新叶。
聚义厅前的杏花谢了,枝头结出青豆大小的果实。
水廷宥站在后山练武场,铁枪在暮色中划出银亮的弧线,枪尖挑落几片飘飞的柳絮。
自从郓城大捷归来己半月有余,山寨里日日摆酒庆功,连李逵那莽汉都醉倒过三回。
唯独水廷宥总在夜深人静时醒来,披衣起身擦拭那杆伴随他征战西方的铁枪。
此刻他赤着上身,汗珠顺着脊背沟壑滑落,在腰间的旧伤疤上短暂停留,最终没入粗布裤腰。
“水哥哥,该用晚饭了。”
熟悉的声音让水廷宥收势转身。
庞秋霞提着竹篮站在老槐树下,藕荷色衫子被晚风吹得贴住腰身,发间那支木钗还是郓城战后他随手削的。
少女耳尖微红,目光扫过他汗湿的胸膛又慌忙垂下。
“今日伙房炖了野兔。”她蹲在石磨旁摆碗筷,袖口沾着草药渍,“我特意问安道全讨了当归,和枸杞一起……”
水廷宥接过粗瓷碗,指尖相触时察觉她指腹新结的茧。
碗里兔肉炖得酥烂,汤面浮着金黄油花,显然煨了整日。
他忽然想起前日听阮小七说,庞秋霞天不亮就跟着猎户进山,就为逮这活兔。
“伤才好,别总奔波。”他咽下热汤,喉结滚动,“明日起我跟武松他们吃大灶就行。”
这些日子她变着法子送吃食,有时是山涧捞的银鱼,有时是跟顾大嫂学的炊饼。
可眼前这人就像块焐不热的石头,连她特意换的新襦裙都不曾多看一眼。
暮鼓声从忠义堂方向传来,惊起林间栖鸟。
庞秋霞突然抓住他收枪的手:“酉时三刻,我在芦苇荡等你。”
说完便提着食篮跑开,绣鞋踢起几粒碎石子,骨碌碌滚进水廷宥的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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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轮爬上东山时,水廷宥踩着露水来到芦苇荡。
浅滩处泊着几条渔船,月光把庞秋霞的身影投在桅杆上,像幅水墨剪影。
她今日竟换了胭脂色罗裙,发间别着那支并蒂莲玉簪——正是他郓城所赠。
“我……”少女突然解下腰间丝绦,绯色绸带在月光下如流淌的血,“庞家女儿向来首性子。今日若哥哥不嫌弃……”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吞进肚里,“我想做哥哥的人。”
芦苇丛中惊起一只白鹭。
水廷宥望着她颤抖的睫毛,忽然想起郓城城头那个搬箭箱的倔强身影。
铁枪“哐当”栽进淤泥,他一把攥住那条丝绦,却摸到绸料上的汗迹。
“傻丫头。”他粗糙的拇指抹过她眼下,“跟了我这种刀头舔血的……”
庞秋霞猛地抬头,眼眶通红:“那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我这条命早就是你的!”
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箭疤,“这伤是你亲手包扎的,你……”
水廷宥的呼吸骤然粗重。他记得那夜营帐里微弱的灯焰,记得手中纱布被鲜血浸透的触感。
如今那伤口己变成淡粉色疤痕,在月光下像片小小的花瓣。
“疼吗?”他指尖轻触伤疤边缘。
庞秋霞摇头,却在他手指划过时轻颤:“你上药时…比现在温柔多了。”
水廷宥低笑,忽然俯身在那疤痕上落下一吻。
少女倒吸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骨般软在他臂弯里。
他趁机收紧手臂,将她完全笼在怀中,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艾草香——正是他惯用的洗发方子。
“你这丫头…”他声音沙哑,“何时偷学了我的习惯?”
庞秋霞耳根烧得通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他散开的衣带:“自、自你背我那日起…你的味道让我安心……”
渔船随着他们的动作轻轻摇晃,惊起一圈涟漪。
水廷宥的手掌顺着她脊背滑下,在腰间流连。
罗裙料子又薄又软,隔着布料能摸到她急促的心跳。
“哥哥…”庞秋霞突然抓住他探入衣襟的手,“我…我怕做得不好…”
水廷宥停下动作,望进她湿漉漉的眼睛。
月光透过芦苇间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嘘…”他吻她颤抖的眼睑,“我们慢慢来…”
粗糙的手指解开胭脂色罗裙的系带时,庞秋霞整个人都在发抖。
水廷宥不得不停下来,将她冰凉的手包在掌心呵气:“冷?”
“不…不是…”她羞得把脸埋进他颈窝,“你…你看着我…我…”
水廷宥低笑着托起她下巴:“我的秋霞最好看。”
这句话让少女突然红了眼眶——一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唤她“我的”。
当两具身体终于毫无阻隔地相贴时,庞秋霞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
水廷宥的皮甲硌得她生疼,却抵不过心头炸开的甜蜜。
他急切的手掌抚过她每一寸肌肤,在那些旧伤处格外流连,仿佛要用触摸重新书写这些伤痕的故事。
“这里…”他指尖停在她肋下一处箭疤,“是打阳谷县时留下的?”
庞秋霞点头,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最疼的是这里…你中埋伏失踪那日…我以为…”
余音化作一声轻呼。
水廷宥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船板上,炽热的唇舌吞没了未尽的话语。
渔船剧烈摇晃,惊起岸边栖息的夜鹭。
月光在交叠的身影间流淌,将这场笨拙的缠绵镀上银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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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梆子响时,水廷宥抱着熟睡的庞秋霞回到自己院落。
晨雾中传来伙房劈柴声,他轻手轻脚踢上门栓,却见怀中人突然睁眼。
“我给你梳头。”庞秋霞红着脸摸出木梳,指尖划过他散落的发丝,“像…像夫妻那样。”
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水廷宥望着她笨拙地绾发,忽然注意到她转身时背上露出的更多伤痕——有些是旧箭伤,有些分明是鞭痕。
“这些…”他指尖轻触一道横贯背脊的疤痕。
庞秋霞手中的木梳顿了顿:“从前…在祝家庄时…”
她没说完,但水廷宥己经懂了。
他沉默地接过木梳,开始为她梳理长发。
乌黑的发丝间藏着细小的伤疤,他每一梳都极轻极慢,仿佛这样就能抚平那些过往的伤痛。
“我屋里有个鎏金匣子。”他突然说,“里头是祖传的金镯。”
庞秋霞转身,正对上他从枕下摸出的布包。
银镯在晨光中泛着柔光,内侧刻着“永以为好”西字。
“呀!”她惊呼半声,院外立刻传来李逵的怪叫:“水哥哥今日怎的赖床?莫不是昨夜练枪闪了腰?”
哄笑声中,水廷宥把金镯套进少女纤细的腕子。
尺寸刚好卡在骨节处,像是三生石上早刻好的缘分。
庞秋霞突然扑进他怀里,眼泪浸湿了他胸前刚结痂的箭伤。
“今晚我去找你哥提亲。”他系紧她松开的衣带,在锁骨伤疤处轻轻一吻。
那里曾穿透利箭,如今开出一朵小小的红花。
灶间飘来炊饼香气,混着昨夜留在她颈间的汗味,忽然就有了家的模样。
庞秋霞踮脚将木钗重新别回他发间,手指抚过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这一次,他终于没有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