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江南女学的青瓦白墙浸在杏花春雨里，檐角铜铃被晨风拂动，泠泠声惊散了栖在芭蕉叶上的白鹭。白发先生指尖抚过《女则》泛黄的纸页，阳光从万字不到头窗棂斜斜切进来，在她月白素缎褙子的云纹滚边上流淌，恍若当年掖庭漏夜抄经时，从菱花窗缝偷溜进来的那缕月光。
"女子西德，首重妇言。"她的声音像浸过山泉的玉石，尾音带着经年熏染的药香，"不是教你们缄口不言，而是要如《诗经》所言——"话音未落，后排穿柳黄襦裙的少女突然轻呼，原是窗外飘进的杏花瓣落在了她临摹的簪花小楷上。先生眼角细纹微微漾开，这般鲜活场景，总让她想起初入宫时，安陵容在御花园扑蝶摔碎玉簪的慌张模样。
书案上的青瓷香炉腾起袅袅烟篆，与二十年前景仁宫那尊错金银博山炉竟有七分相似。先生翻开《列女传》夹页，那朵以蜀锦为瓣、冷金作蕊的通草花便露了出来。安神香是从花心暗藏的玉蝉腹中渗出的，这精巧机关，还是当年眉庄为避麝香之祸设计的。如今花丝上的金漆己然斑驳，倒像极了她们在冷宫墙根发现的，那丛被风雪摧折仍不肯凋零的野菊。
"先生，这处'清闲贞静'作何解？"梳双螺髻的少女起身发问，发间银蝶触须在光晕中轻颤。先生望着她杏眸中的星芒，忽然看见永寿宫琉璃瓦上凝结的晨露——那日甄嬛就是顶着这般清亮的眼神，将浸透鹤顶红的酒盏递到皇后手中。
午后的蝉鸣漫过竹帘，先生独坐茶室整理典籍。紫檀多宝格里摆着药王谷捎来的犀角杯，杯身刻着"宜修"二字，边缘被得温润如玉。去年谷雨，信使带来的桑皮纸上还沾着忍冬藤的清香："吾等在山中种了十亩药田，晨起采露制药，暮时温酒对弈，倒比宫里那些年多活了几世。"信笺末尾印着枚朱砂葫芦，恰是当年她们在冷宫墙角埋下的合欢酒标记。
暮春的风忽然卷起书页，通草花在光影中轻轻摇曳。安神香混着窗外新焙龙井的清气，将记忆拽回景仁宫那个暴雨夜。雷鸣炸响时，宜修正用金剪修整通草花的绢瓣，忽然握住她的手："姐姐你看，这些假花倒比真花长久。"话音未落，侍卫的铁靴声己踏碎雨幕，后来才知道那夜年羹尧的党羽在午门伏诛。
"先生，这方松烟墨可使得？"清脆嗓音将思绪拉回现世。穿艾绿比甲的女学生捧着砚台，指节处还沾着墨痕。先生接过时触到温热的砚池，忽然想起甄嬛初次侍寝那夜，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捧着鎏金暖炉。如今教这些姑娘们握笔的手势，竟与当年教陵容调香时的情形重叠——都是要把毕生心血，凝在方寸之间的功夫。
暮色渐浓时，先生行至藏书楼。楠木架间浮动着经年累月的芸香，与记忆里碎玉轩书卷的气息悄然重合。指尖抚过某册《楚辞》时，忽然触到夹层中半页残笺，褪色的簪花小楷写着："忍把韶光，换了浅酌低唱。"这是那年眉庄被贬至甘露寺前，塞在她药囊中的诀别诗。如今这些墨字被藏书楼的潮气晕染，倒像极了那年她们在太液池放走的莲花灯，晃晃悠悠没入黑暗。
晚钟敲响，悠扬的钟声回荡在药王谷的山谷之间，仿佛是大自然的呼吸，给这片宁静的地方带来了一丝庄重和肃穆。就在这时，一只信鸽如箭一般飞来，轻盈地落在窗棂上，它的羽毛在夕阳的余晖下闪耀着淡淡的金色。
先生打开信鸽腿上的竹筒，取出里面的信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株并蒂芍药，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它的芬芳。而那字迹，虽然苍劲了许多，但先生一眼就认出，这是宜修的手笔。
“近日教山中稚童辨识百草，倒比当年调教秀女省心。那套金针收在青囊最里层，若是腿疾复发……”先生轻声念着信上的字，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微笑。她仿佛看到了宜修在山中耐心教导孩子们的情景，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围绕在宜修身边，认真地听她讲解百草的知识。
先生将信笺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拿起通草花，仔细地别在弟子们新抄的《女诫》上。通草花的花瓣洁白如雪，花蕊淡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花影投在雪浪笺间，与那娟秀的字迹相互映衬，形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
先生凝视着那通草花，思绪渐渐飘远。她想起了那年在冷宫的砖地上，她们用血写下的那个“悔”字。那个字，承载了太多的痛苦和无奈，如今却在时光的磨砺下，渐渐变成了带着苦味的沉香，让人回味无穷。
夜雨悄然而至，细密的雨丝轻轻地敲打着学堂廊下的青铜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先生独坐灯下，继续批注着弟子们的课业。她的目光专注而认真，每一个批注都蕴含着她对弟子们的期望和教诲。
忽然，先生的目光停留在某个娟秀的批注旁，她微微一笑，拿起笔，在旁边画了一朵通草花。那朵通草花虽然简单，却充满了生机和活力，仿佛在告诉弟子们，即使在困境中，也要保持乐观和坚强。
烛火跳跃，将先生的白发染成了金线，她的身影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孤寂。然而，她的心中却充满了温暖和欣慰。因为她知道，这些弟子们就像那通草花一样，虽然柔弱，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在岁月的洗礼中，终将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美丽花朵。
而那些曾经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都己化作纸上的墨香，成为了她们人生中的一段回忆。如今，先生和她的弟子们在这宁静的学堂里，共同书写着新的故事，那些故事，如同这雨夜中的通草花，在时光的长河中，静静绽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