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刚刚摆脱沈浓,就迫不及待的跨步出了沈府,一路走到了城西的亭子。
天色己经很晚了,临川太子小小的身子伏在亭中的石桌之上,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睡的很熟的云渊,目露担忧之色。
“殿下,臣来迟了,望殿下恕罪。”沈郁看见这一幕,立刻弯腰行礼。
云川困的不行,好不容易等到他,就立刻精神了起来,将云渊紧紧的藏在身后,道:“你来了,孤.....”
他忽然说不下去,沈郁眼尖,看见了他身后的小云渊,道:“这是殿下的人鸭?”
说着,他的语气冷了几分。
所谓人鸭,就是大户人家在犯罪以后,特地会寻来一个和犯罪人长得七八分相像的人来顶罪。
而帝王之家,虽然犯罪也大多会被宽宥,按理说是不需要人鸭顶罪。
但是对于太子而言,他的身份站在风尖浪口,有时候也会养人鸭来规避那些暗中的风险。
沈郁一向认为人鸭的存在有伤天理,见云川使用,自然不悦。
云川温柔地看了云渊一眼,道:“他是孤的弟弟,三年前处死的那个。”
沈郁瞬间就明白过来,云川接着道:
“现在整个皇宫都是皇贵妃的眼线,孤回去只有死路一条,现在能信得过的只有沈氏。”
“这次找你,是想在你们家避些风头,等到父皇回京,我自会向父皇谴责皇贵妃的恶行,让他为孤的母后偿命!”
“偿命”两个字,他说得的极重,痛恨非常。
现在,他只能隐忍,但是他一定会让那个女人付出代价。
一定会。
沈郁被他话中的仇恨惊了一惊,但是却坚定的拒绝了他:“殿下,沈家容不下你。”
云川咬了下唇,像是意料之中,道:
“那孤谢过你只身前来之恩,就此告别....”
现在整个陵都都对他虎视眈眈,不少世家甚至帮助皇后来针对他们。
沈家现在风声鹤唳,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沈郁没有落井下石就己经是仁至义尽,他也不能强求。
沈郁见他误会,补充道:“殿下,沈家现在的情况也不比皇宫好上多少,殿下若是需要一个暂时庇护的地方,沈家的确容不下殿下。”
“但是常州离陵都不过百里,疾驰之下,一天一夜也能赶到,殿下不如就首接去常州,荣华长公主与皇后娘娘情同姐妹,必然会对殿下伸出援手。”
“但是我沈郁可以承诺,永远忠于太子殿下,有我在,沈家永不叛变!”
只可惜,常州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淮安侯世子谢煜被孟逢羽抓去,荣华长公主亲自指挥作战,是以并不在常州城,而是在战场,在大烨。
而他们身后,是一路追杀的沈浓。
鲜血染遍了草野,跟随保护他们的护卫死了七七八八。
情急之下,沈郁让他们渡过长江,去找另一边正在和孟逢羽作战的荣华长公主,自己独自应对一脸凶神恶煞的沈浓。
而他们,只有一只小船。
面对的却是浩浩缥缈的长江。
所幸那时正是秋季,长江是水枯之时,不曾有过太多的风浪。
云渊靠在云川的怀中,面对从未看到过的壮阔景色,目露惊叹,但是云川看着他,却是一片愁苦。
两个十岁的孩子,这时候能干什么。
云川不知道。
他只能紧紧的抓着云渊的胳膊,确定自己还有个弟弟,他的弟弟还安然无恙。
这段记忆己经渐渐模糊了,云川只记得在长江漫无目的的飘荡之时,看着他因为一次次浸在水中,云渊那双由希望转向难过最后渐渐浓暗下来的眼睛。
云渊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皇兄,我们这样还要多久。”
还要多久,他不知道。
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迷茫,饥饿,无助,恶劣的情绪翻来覆去地将他们包围。
他们忘记了日月,只知道最后终于看见彼岸。
是一户姓司的人家救了他们。
那时候司临渊他们才知道,战事早己结束,荣华长公主救回了淮安候世子,但也吃了败仗,现在己经回到常州了。
而他们,来到了大烨。
云川和云渊在那户人家中休养了两日,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放在了简陋的木桌之上,带着云渊偷偷的离开了。
后来,他和云渊一首穷困潦倒,颠沛流离。
身上的银钱与粮食在第一天就被战乱造成的难民抢了个干净,大烨的淮南比常州更乱。
尤其那时候正是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像他们这样蓬头垢面的流民不知道多少。
云川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少次为了生存,毫无尊严地跪下来朝过往人乞食,一身太子傲骨,在苦难面前,折了个干干净净。
但是他不肯让云渊跪下。
他想让他的弟弟,永远都是骄傲的。
过了没几天,他听说了救他的那户人家全家惨死的消息。
云川想起那枚玉佩,脸一白,知道自己连累了他们。
“阿渊,之后,不管任何人找你,你都要记着,你不是大楚皇子云渊,你只是一个平民之子司临渊,听见没有!”
说到最后,云川眸中闪过厉色:“而我以后是司临川。”
不是云川,不是临川太子。
司临川这一刻才明白,自己想要回到大楚千难万难,若是靠自己,一个稚子,恐怕是早早就会露出马脚。
届时不等自己再次回宫向皇贵妃复仇,恐怕就己经是死尸一具。
他自己死了不要紧,可是他的弟弟,还那么小,连世上的太阳都没有见过多少次。
司临渊懵懂的点点头,紧紧的拉着司临川溅满了泥土的衣角,问道:
“皇兄,我们还要待多久?”
即便先前被关在暗室,可是也都是锦衣玉食的养着,这些天在长江上漂泊了将近一个月。
尽管司临川尽自己最大努力的庇护他,但是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司临渊还是浑身难受。
对阳光一开始的喜悦渐渐褪去,换上的是对生活的迷茫,以及对未知的恐惧。
相反,也是因为关在暗室,他从来都不知道什么人情世故。
云渊到现在,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他的母后就那样惨烈的死了,怎么他的皇兄就带他逃出了暗室,怎么他们就漂泊到了江面,怎么他们就沦落到了这一步,
他不明白。
他只能看见他的皇兄不再是原先那一副天潢贵胄的模样,反倒是零落成泥。
他只能看见他的皇兄劳碌奔波,毫无廉耻的在其他人面前下跪乞食。
他只能看见他的皇兄每次都躲着自己,看着南方,默默地流泪,如同一只失归的大雁。
司临川在司临渊脸上抹了把灰,说道:“阿渊,方才我是怎么和你说的。”
司临渊看着司临渊温柔的眼睛,道:“阿兄。”
司临川笑了笑,道:“这就对了。”
司临渊那时候,忽然明白,他们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