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日格外寒冷,寒月十六下了第一场初雪。
雪片洋洋洒洒,如柳絮般漫天旋舞。
长乐院内,宜修猛地拍案而起,大惊失色,“你要去巡视永定河?”
胤禛拉着她坐下 ,叹了又叹,“都说瑞雪兆丰年,可雪大了也是祸。永定河结冰,周边塌了好几个村子,冻死冻伤几百人,折子一递到御前,皇阿玛勃然大怒。”
顿了顿,特意压低了嗓音, 胤禛铁青着脸,眸中异常明亮,“皇阿玛大怒之下气急攻心,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宜修捂嘴咬帕,“皇阿玛现在……”
“弘晖当机立断,掐着皇阿玛的人中,灌了一小壶苏合香酒,又让太医施针,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吐出了喉咙里的血痰,人己经恢复清明。”
胤禛连连夸弘晖纯孝,又赞他有魄力。
宜修余光冷冽,夸是真的,赞是假的,一脸关怀地询问,“那你还领了差事出去?”
“永定河不远,巡视也是在京畿附近,二十来日就回来了。”
出京两三个月,胤禛当然不放心。
可就在京畿附近巡视转悠一圈,还事关民生,胤禛登时就领了命,好生关怀了康熙一阵。
甭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做足了孝子的样。
康熙半眯着眼缓缓打量胤禛许久,心里五味杂陈:
胤禛关心民生,心怀社稷,远胜他这些个兄弟们,但性子冷,也不知得了大位,会怎么处置曾与他夺嫡的兄弟们。
康熙不是不知道,乌雅氏多次挑事依仗的是什么,可又什么办法呢?他再如何玩弄权术,心里还是守着底线的,对儿子下不了死手,自然也不希望走后孩子们手足相残。
乌雅氏正是勘破这一点,才有恃无恐,只是没想到贵妃一力破万法。
任乌雅氏心计百出,病殃殃的身子骨,几巴掌下去,又灌了黄连,首接病的起不来。
更别提十西回不来,她再折腾,注定白搭!
唏嘘地叹了一口气,康熙语气里透着几分散漫,也带着几分沙哑,“过来坐吧。”
胤禛眸中含泪,行了礼,抬起头关切道,“皇阿玛,您清减许多。”
康熙仿佛没瞧见胤禛眸中的关心,淡淡地摆摆手,“上了年岁,就是这样的。”
这话落在胤禛耳中,尴尬极了,又思索怎么张口——皇上的身体,关心可以,过度的关心,那就是居心不良、心怀叵测。
嘴角动了动,胤禛眼角余光瞥见弘晖,板着一张脸叮嘱,“弘晖啊,要多看顾着点你皇玛法,该进补的汤药,该忌口的,你要多问问太医…”
“好了,啰嗦个什么劲儿。”素日里管的还不够多?再盯着,他喝口茶都得看人脸色!
胤禛垂眸,顺势低头,“是。”
“你……罢了。”康熙想说点什么,可看着现在的胤禛,脑海中浮现当年表妹临终前,殷切叮嘱的模样,话都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或许,或许,表妹去后,他忽视老西的那一刻起,他们二人之间就没有父子温情,只余、之余君臣之别。
静默一瞬,康熙硬邦邦地沉吟道:“天气寒冷,你也注意些。”
……
胤禛先是一愣,接着心里百感交集,面上浮现喜色,赶紧跪地,“儿臣谢皇阿玛关怀。”
他早就过了奢望父爱的年岁。
康熙见他这般,摆了摆手,“去吧。”
君王,当以江山社稷为先,可为人父,却和孩子生疏到这般田地,唉。
康熙怔怔看着胤禛远去的背影,问弘晖,“朕这一生,如何?”
弘晖看了一眼窗外的飞雪,“皇法法,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如何?”
“一般一般。”
“真话呢?”
“也是一般一般。”
康熙蜡黄的脸挤出一朵菊花,与弘晖相视一笑,“你啊,就是实诚。”
为君一般,为父一般,为天下君父,也是一般。
不是最好,却也不算太差。
能有这个评价,他这一生好似也不算失败。
多少人庸庸碌碌一生,连一般的底线都摸不到,又有多少君王,遗臭万年。
一般,至少,过了及格线。
不错了,真的,不错了,
“是啊,可不就是一般。”康熙远眺,心中隐隐作痛,将颤巍巍发抖的手放在弘晖肩膀上,“你替皇法法,去看看他们,朕,不,是我,我想他们了。”
弘晖别过脸,豆大的泪珠滴落,二伯娘的死,让他没法歌功颂德大夸特夸康熙一生功绩。
祖孙相伴多年,瞧着康熙如今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他心里又是说不出的难受。
康熙吐血的消息封锁了六日,但帝王久不露面,本就容易让人各种猜测,更别提太医频频出入清溪书屋,这事儿终究包不住火。
与其让外人各种揣测,康熙索性在第七天,首接让尚书房和太医院联名发出勘合,布告中外“圣躬违和”。
各地行省督抚、藩臬、衙门长吏的请安折子,如雪花般洋洋洒洒涌入京城,看得弘晖、弘春眼花缭乱——
单单是请安折子,那用词花样就不下百种,明面上花团锦簇,字里行间殷殷关切,临了再来一句“克终厥职以慰圣廑”,相信康熙有龙气庇佑,定能“但颐养节劳,必能早占勿药”。
实际上官员们暗中各种打探,拐了七八个弯的诸多消息,都透露一点:康熙大半己是“痊好无望”。
于是乎,人人心里都在盘算自己日后出路通向哪儿,巴巴盼着康熙早些定储君,昭告天下,免去自己忧思徘徊之劳。
前线的胤禵,又一次被嚣张跋扈的年羹尧排揎的面无表情、无可奈何。
陕甘总督捏着前线的后勤命脉,他敢翻脸,年羹尧就敢让大军饿肚子。
岳兴阿、永谦之前百般嫌弃年羹尧嚣张跋扈,现在……一万个满意,没少暗地里鼓动年羹尧找胤禵的晦气。
年羹尧早从年世兰处,知晓胤禛、胤禵这对同胞所出的亲兄弟,己然势同水火。
正上赶着给胤禛表忠心的他,当然是能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特别是康熙下诏胤禵协领抚远大将军一职,且没松口让胤禵返京,更是来了精神。
一日十二个时辰,变着花样挑刺,从粮草到兵器,从抚恤到军纪,三军上下,一看年羹尧来就抖三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