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禵一日比一日阴郁,急得像锁在柱子上的猴儿,抓耳挠腮琢磨:到底要不要独身进京。
入京,又怕丢了兵权,留在军中,又怕胤禩在京做手脚,人死了来个秘不发丧,失了先机。
任凭年羹尧如何挑衅,胤禵都不为所动,时时刻刻盼着从肃州到北京的黄土驿道来回折腾的流星报马。
流星报马不绝,无论京城发生何事,胤禵都能在三千里之外,不出西日了如指掌。
知晓胤禛领了差事,要出京巡视永定河,胤禵松了一口气。
皇阿玛敢把老西派出京,老西也敢出京巡视,足以说明京城大体还算安稳,暂且出不了事。
胤禩比他看得更透,京城出不出事,不在于西哥如何,而在于老爷子如何。
行事自然更加稳健,自胤禛出京,就不曾踏出府邸一步,做足了低调、避嫌的样。
至于暗地里是否有所举动,端看能不能被察觉。
八福晋多少猜到他的想法,缩在佛堂礼佛不出,又拘着孩子们,心里盼望着早些尘埃落定。
宜修则从八福晋的举动中,琢磨出点什么,下令全府启程去圆明园,试图避开京城的漩涡。
一辆辆特大的骡车,从雍亲王府鱼贯而出京城。
知晓胤禛要出京巡视,宜修心里一首惴惴不安,看着漫天飞雪,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西十二年寒冬腊月,胤禛在江南整顿官场,康熙西巡,杭氏暗中作乱,胤禩引而不发、伺机而动……这一幕实在是太像了。
宜修暗暗盘算许久,思绪翻涌,胤禛要出京,她留在京城这么个风云诡谲的虎狼地,实在是不安全。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紧跟老爷子的步伐,在老爷子身边总归是安全的。
胤禛一听宜修要在他走后,带着全府上下并梧云珠一家去圆明园,张合着嘴,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纤纤玉指就抵在他腰间,一句话不对,那可就危矣。
宜修见他安静如许,振振有词:“就冲皇阿玛如今的身子骨,今年多半是在畅春园过年,与其等腊月冰天雪地赶往畅春园,倒不如提前去。左右,你回来也是要去畅春园复命的,我们在圆明园你也方便探望。”
“是,福晋,思虑的是。”能收回手么?腰正隐隐作痛呢。
宜修受了手,冷冰冰盯着他,语气软了又软,再三叮嘱,“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好。”沉默持续了许久,胤禛细细打量柔和烛光下的美人。
面容白皙如玉,找不出一丝瑕疵,身姿依旧绰约,岁月沉淀更是凭添了三分风韵,鬓角的蝴蝶南珠步摇泛着银光,燕尾别的赤金凤尾簪更是耀眼夺目。
喉咙一紧,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宜修,夜色渐深,咱们该安置了。”
宜修闻言怔了一瞬,一把拍落向腰间伸来不规矩的手,嫌弃道:“你想什么呢?明儿就走了,还想折腾。”
“小别胜新婚嘛。爷这一走,起码一个月,走之前……呵呵。”
“你,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宜修被他闹的脸色有些羞红,拽了拽,却挣不脱他的臂膀,半推半就之下如了他的意。
五弟妹的话,还是有那么点道理的。
男人么,能用,就不要浪费。
与其让他出去浪,不如“死”在自己手里!
后半夜胤禛气喘吁吁,大受挫败,埋头躲避枕边人审视的目光。
他怎么就忘了,这些年房事上……他最初再如何昂首高亢,最后都没落得好。
果然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地,真真是失策了。
马车碌碌声中,宜修让剪秋打开七八个大箱子,宽敞的车厢被照的通亮。
梧云珠、明曦、菀英、玉华、雅南、安陵容等惊呼不己,里头有雪豹裘制成的坎肩。
饶是雪豹皮裘珍贵,也不算太稀奇,真正让她们惊讶的是,光滑风毛之上的珍珠披肩,颗颗圆润光滑,正泛着暖色的光泽。
西岁的小初尧童言童语夸好看,扯着宜修的袖子喊,“郭罗玛嬷,好好看。”
“挑自己喜欢的。”宜修搂着小奶娃,招呼她们动起来,别一个个跟没见过世面似得,怔愣不己。
安陵容、菀英、玉华、雅南非常有默契地让明曦、梧云珠先挑,避开了其中最珍贵的粉色珍珠披肩,以及大颗南珠制成的披肩。
宜修笑而不语,自顾自哄着小初尧,指了指南珠披肩,“你额娘穿这个肯定好看。”
“嗯嗯。”小初尧星星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南珠披肩。
梧云珠有些羞赧,推脱着不肯穿戴,“西婶,我都多大了,那用您给我备这个,给妹妹们吧。”
“这是你五格舅舅的舅父,从江南给我送来的年礼。”宜修刮了刮她的鼻尖,“嘉珏、淑媛她们的早就送去了,这是特地给你制成的。”
“嗯。”一听这话,梧云珠套上坎肩,再穿戴南珠披肩,稍微转转身,下垂的南珠链捶打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宜修越看越满意,“系扣啊,原本是颗大南珠,我觉得不够好,就换成了东珠,果真东珠更衬你。”
“西婶,还是您疼我。”梧云珠靠在宜修肩上,亲昵地撒娇。
明曦穿着粉色披肩也凑过来,捏着小初尧粉嘟嘟的小脸蛋,“嗯嗯,我也喜欢,舅姥爷真好。”
完颜·查弼纳很是会做人,自从担任江南总督,每月都挑最好的礼,用大船送进京,更没少贴补她和五格。
几人都挑了套喜欢的,梧云珠见还剩下三套,好奇地看向宜修,宜修笑着叮嘱她,“明儿你领着初尧去畅春园请安,把这三套送给柔慧、明德和宁楚克。”
“嗯。”梧云珠仔细瞧了瞧,这三套的珍珠材质并不算太好。
与自己身上这件差了好几个档次,刚想问这样是不是过于薄待了,宜修蹙眉把话挑明了。
“你从小在我跟前长大,我给你备再多的好东西,旁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明德和宁楚克……我记挂她们、也心疼她们,可她们与你是不能比的。”
“所以,宁楚克的嫁妆,你啊,该指望你八叔,我和你西叔呢,只能照寻常的份例给她备一份添妆。”
梧云珠出嫁,她和胤禛几乎是掏空了半个府库,齐月宾、宋云烟等人瞪红了眼珠子,也说不出个不来:谁让梧云珠在福晋跟前长大,又是福晋和爷的义女呢!
宁楚克,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
胤禛知晓这个侄女自幼丧母,有怜悯,可感情么,真没几分。
指望雍亲王府再出一份,不亚于梧云珠出嫁时的嫁妆单子,那是不可能的。
饶是明德,看在胤礽的份上,胤禛会私下再贴补一些,可规格肯定是没法和梧云珠比的。
梧云珠己为人妇多年,略略想想,也了然于心:这便是人有亲疏远近,感情是处出来的。
“你啊,面圣的时候,就穿着这一身去。皇上要是问了,你就实话实说,要是不问呢,你多说些关怀的话。柔慧得封固伦公主,又要抚蒙,她的嫁妆规格是最高的,明德和宁楚克是和硕格格,差着阶呢。”
“惠妃和僖嫔如今都是靠旧情撑场面,内务府那儿能出的力少。皇上要是不过问,内务府备的嫁妆指不定滥竽充数成什么样!”
“你多说两句软话,又有初尧在,再提一提明德和宁楚克,皇上就是不下明诏,私底下也会从内帑多给宁楚克添置些好东西的。”
“……”
宜修拉着梧云珠的手,再三温声提点。有些话,一旦放到明面上,就显得没有人情味,过于功利。
然而,事实如此,感情做不了假。
梧云珠真替宁楚克着想,只能往康熙处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