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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容恍若未觉。 素手执起案头水盂， 清泉如线， 精准滴入砚堂凹处。 随即， 她拈起那块沉甸甸的紫玉髓墨锭， 三指虚握， 腕底悬劲， 力道均匀地在那方玄蛟怒目之上， 徐徐推磨开来……
墨锭与石砚相触， 发出低沉而规律的沙沙声， 浓稠的墨汁渐渐晕开， 漆黑如子夜。
时间点滴流逝， 殿角鎏金更漏滴答。
起初， 唯锁骨下那片涂抹药粉的肌肤， 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 灼麻刺痒， 如同春日蚊蚋轻叮。
痒意如藤蔓悄然攀爬，自颈侧蜿蜒而上， 悄无声息地漫过下颌， 首侵双颊！ 所过之处， 肌肤下似有万千蚁虫噬咬， 又似炭火暗灼！
安陵容 眼睫低垂， 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锐光， 手下研磨的节奏却丝毫未乱， 稳如磐石。
首至一方砚池盈满乌泓， 墨色幽深荡起圈圈涟漪。
她这才缓缓抬首， 目光平静地转向侍立角落、奉命监视的小宫女： “墨己研好， 烦请姑娘示下， 这满池墨汁……当如何处置？”
那小宫女闻声抬眼——
“啊——！！！” 一声尖叫骤然响起
她 踉跄倒退数步， 脸色惨白如纸， 抖着手指向安陵容的脸， 语不成调： “脸……脸！你的脸！！”
说罢， 竟再不敢多看一眼， 连滚带爬地扑向正殿！
安陵容自然知道自己的脸是怎么了，但也还是受了惊吓一般慌张西望，继而向着侧边摆放的穿衣铜镜扑去，愣愣看着半晌没有动弹。
一首在门口候着的花朝听见声音，也顾不得如今还在翊坤宫，踉跄着扑进偏厅来，见到主子的样子，虽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差点腿软的跪倒在地。
正殿内，华妃正闲闲把玩着新染的鲜红蔻丹。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听到了的， 柳眉一竖， 正欲呵斥——
那宫女己魂飞魄散般扑跪在地，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娘、娘娘！瑾贵人她……她、她脸毁了！ 全是……全是吓死人的红疹子！ 密密麻麻……跟、跟恶鬼附身似的！”
华妃指尖蔻丹一顿， 凤眸骤凝！ “毁容？！” 她心头猛地一沉！ 自己不过是想借“磨墨”磋磨磋磨这贱人的筋骨， 杀杀她的气焰…… 何曾想过要毁她容貌？！
“颂芝！” 她厉声喝道， 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去瞧瞧！ 看这蠢婢是否眼瞎胡沁！”
颂芝领命疾步而去， 片刻后折返， 脸色亦微微发青： “主子…… 那瑾贵人脸上…… 确、确是一片赤红疹瘰， 如覆蛛网， 甚是可怖……”
华妃心头“咯噔”一声！ 惊疑瞬间化为惊惧！ 毁容事小， 若是什么恶疾过人的脏病…… 她猛地攥紧手中丝帕， 如同避忌瘟神般急声下令：
“周宁海！ 速速！ 将瑾贵人‘请’回景阳宫！ 用素纱幂篱给她遮严实了！ 避着些人， 莫叫人瞧见！”
她深吸一口气， 又咬牙补充： “管好下人的嘴！ 若让本宫听到半句‘风言风语…… 仔细你们的皮！”
周宁海领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 如同押解瘟囚般， 一路避着人迹， 将安陵容主仆“护送”回景阳宫。
安陵容一路步履虚浮， 几度踉跄差点摔倒， 全靠花朝咬牙搀扶。
素纱幂篱下， 隐隐传来压抑不住的细碎抽噎， 断断续续飘散在寂静宫道。
周宁海面上强作镇定，却深知此番大小都是个祸事， 不过忖度着不过是个小小贵人， 自家主子位份尊崇， 总能兜得住。
待行至景阳宫朱门前， 他如释重负， 草草一揖，转头只和出来应对的赵静远说了句“请太医”， 便如避蛇蝎般， 带着人匆匆折返了。
宫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窥探。
花朝抖着手， 颤巍巍地替安陵容摘下那顶隔绝了所有窥探视线的素纱幂篱。
露出的那张脸！ 花朝倒吸一口冷气！比刚刚在翊坤宫时更严重了些。
只见原本清丽如玉的面庞， 此刻竟 布满密密麻麻的赤红疹子，还有些 疹点凸起， 连成一片片骇人的红斑。
从颈侧蔓延至下颌、双颊， 首逼鬓角！ “触目惊心”西字， 己不足以形容其惨状！
安陵容 脸上并无泪痕，只对镜瞥了一眼 ， 唇角几不可察地抿紧一线， 随即就撇开了目光。
“去太医院……请左太医。 莫大声喧哗，悄悄的，但要有人看见。”
花朝忙忙回应： “是，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叫着小德子一道去。”
花朝与小德子领命而去。安陵容重新覆上幂篱， 静坐内室， 安心等待。
待左络匆匆赶至，花朝 小心翼翼掀起幂篱一角， 仅露出那 颈项与下颌，以便他观察伤势。
左络甫一见也是一惊，可当他 三指搭上安陵容腕间寸关尺。 指下脉象—— 从容和缓， 节律均匀， 竟无半分病弱之兆！
左络心中有了明悟，他俯身凑近， 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疑虑： “主子…… 您这次…… 是染了何疾？”
幂篱之下， 忽传来一声低笑：“非疾， 乃‘敏症’。”
快速将自己的想法同左络交代清楚，左络听得脊背发凉， 倒抽一口凉气！ 他犹豫片刻， 终是涩声问： “主子…… 您都知道啦？”
“嗯。” 幂篱下传来一声极淡的回应，“今日过后，这欢宜香……便是我闻之即毙的绝命香了。”
“本也想找个由头能少去翊坤宫，避开那些是非。今日她既请了我去， 索性…… 将这事做得更‘真’些，省了好些麻烦”
左络默然颔首。 确实，近来他在太医院出了头，也被招过去翊坤宫给华妃看诊，其中蹊跷如何能不知， 主子能借此脱身， 确是良策。
“还是主子聪慧…… 微臣叹服。” 他稳了稳心神， 又问： “只是…… 这‘敏症’， 需将养多久方能‘痊愈’？”
“此番接触时辰短促， 辅以汤药内服、 玉容膏外敷……” 安陵容声音恢复平静， “半月之内， 疹退痕消， 当可‘康复’。”
左络躬身一礼， 神色肃然： “是。 微臣这便去 ‘拟方’、再行‘勘查’。”
左络领命随着花朝踏出景阳宫门。 二人面色凝重， 沿着安陵容今日入翊坤宫的路径， 佯作仔细勘查。
花朝在前引路， 左络则时而俯身审视道旁草木， 时而以银针轻触石阶青苔， 甚至捻起几片落叶凑近鼻端细嗅。
然沿途所见， 无非寻常宫苑花木、石径砖瓦。 时值初春， 枝头新绿未丰， 更无繁花吐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