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退场,氛围愈加热烈。宗室中有精通乐律者,便自荐助兴。一时琵琶、古筝之音悠扬流淌。
安陵容一首安坐席间,面上挂着得体的浅笑,随着众人祝酒,也频频举杯,几盏醇酒下肚,白皙的双颊便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
首到看见某位宗室的蒙古侧福晋怀抱琵琶,端坐于中央。素手拨弦,铮然一声,一曲古老的《海清拿天鹅》骤然而起。金戈铁马、草原追猎的激昂乐音喷薄而出。
瞬间攫住了在场许多八旗子弟、尤其是蒙满宗亲的心神。那熟悉的奔放旋律,勾起血脉深处的共鸣。
安陵容心知时机到了,再抬头时似被这激昂的琴音一震,借着乐声的起势,螓首轻轻一晃,如同被风吹乱的柳丝。迷离的醉眼仿佛找不到焦点,朦胧地望向那弹奏的侧福晋方向。双颊的酡红更深了。
紧挨着她的敬嫔是汉军旗女子,倒没如其他人一样将心思全部放在乐曲上,这游牧民族的曲调虽雄浑,却非心中所系。
她心思细腻,立时察觉了身侧安陵容的异样。连忙关切地俯身,轻轻推过安陵容面前一盏尚温的牛乳茶,低声道:“瑾妹妹?可是方才饮得急了?快喝些热乎的牛乳茶压一压。年节里,万不能在御前失仪。”
安陵容侧过头,眼神努力聚焦在敬嫔脸上,唇边挤出一个带着傻气的笑:“敬嫔姐姐……”声音绵软无力,“妹妹……好像真的不胜酒力了……”说着又像是头晕,身体不稳地晃了一晃。
可真是个老好人呢,如果不是甄嬛的爪牙就更好了,不过。。。
她身后侍立的花朝早己焦急万分,急忙上前一步,用身体微微撑住自家摇摇欲坠的小主,对着敬嫔屈膝行礼。
“敬嫔娘娘万安!我家小主怕是真醉了,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奴婢斗胆,能否先行搀扶小主回去?免得……免得殿前失仪闹了笑话。娘娘慈心,等下可否代我家小主向皇后娘娘告个罪?”她声音带着急切的恳求。
敬嫔忙道:“应该的,快快扶她去吧。这里自有本宫,待会儿定代为禀明皇后娘娘。”她语速很快,显然也怕出事。
一首沉浸在音乐中的博尔济吉特贵人此时才被惊动,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演奏者身上收回,看向安陵容,见她醉的厉害:“我也。。。随你照顾。”她作势也要起身。
安陵容心中微动,感激这份善意,却摇头。她似想摆手,却乏力得抬不起胳膊来,声音越发迷糊:“不……不劳烦姐姐……门外……有人呢……”
她努力想笑,带着醉态的天真,“姐姐好好听曲……妹妹过两日……再去寻姐姐说话解闷儿……”
说着就挣扎着想站起来给敬嫔行个礼道谢,谁知脚下虚浮,身体一晃,险些栽倒。敬嫔和花朝忙不迭地一左一右扶住她。
“快别动了!”敬嫔声音带了一丝严厉,是关切亦是命令,“速速回去!花朝,好生扶着!宫道风冷,仔细着凉!拿斗篷捂严实了!”
花朝连声应着,将小主靠在自己身上紧紧扶稳,绕着墙根儿尽量不引人注意的向大殿侧面供人进出的角门退去。
那抹烟霞色的身影,如一片被酒力濡湿的浮云,悄然融入了殿门外无边清冷的夜色与煌煌灯影的夹缝之中。
皇帝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可能在安陵容驼红的容颜上有过短暂停留,但很快便收回了。
行至大殿门口,自有宫女取了安陵容来时穿戴的披风,花朝仔细将主子裹了个严实,这才扶着人迈出了暖香熏人、喧声鼎沸的乾清宫殿门,凛冽寒气混杂着新鲜雪沫子猛地扑面袭来,激得安陵容浑身一颤。
抬头望去,方才清朗了几日的夜空,此刻又纷纷扬扬洒下了细密的雪珠,在檐下宫灯晕黄的光圈里,闪着细碎的寒芒。
被安排在耳房的月夕和小德子也时刻关注着宫门口,见主子出来,忙不迭地抢步上前。
“哎哟我的主子哎!怎么醉成这样了!”小德子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掩不住焦急,见花朝和月夕左右搀稳了她,这才提起来时带着的宫灯在前引路。
“快!回景阳宫!风大雪冷,主子可受不得寒气!”这里人多嘴杂,可不能叫主子失了脸面,脚步匆匆就要往景阳宫方向去。
“不去……”裹在大氅里的人忽然闷闷出声,带着浓重的酒意鼻音,却异常清晰。她挣扎着抬起头,双颊艳若红霞,唇边呵出一团团白气,“不去景阳宫……”
她又重复了一遍,眼神透过迷蒙的灯火,越过宫墙飞檐,望向西北方那一片被雪雾和夜色笼罩的所在,声音带着一种醉后的执拗和奇异的清醒:“梅花开了……如今……正是踏雪寻梅的好时光……”
花朝闻言一愣,张口欲劝:“主子,您这醉着,外头风大,仔细……”她的话音未落,忽然感觉扶着腰侧被人轻轻掐了一下。
花朝惊诧地转头看向月夕,却见月夕也一脸惊色的看着自己。
花朝心头猛地一跳,强压着惊疑,侧头看向了自己的主子。
只见身侧的“醉人”仍半倚在她和月夕身上,面颊酡红,吐息间带着明显的酒气。然而,那双方才在殿中还朦胧涣散的眸子,此刻却映着摇晃的灯火雪光,意外地澄澈而清明!
哪里还有半分迷醉之色?此时正含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他们。
电光火石间,花朝明白了!主子这是有事要做。
“主子,雪后路滑,您又刚饮了酒,风吹了极易害病,还是……”花朝立刻重整表情,声音里适时地带上更真切的担忧,继续扮演着尽职劝阻的婢女。
“无妨……”安陵容却再次摇头,甚至还带点孩子气的撒娇,“闷在屋里气恼……就要看梅花!就要去!”她固执地说着,甚至借势轻轻跺了下脚、,又对着花朝俏皮地眨了眨眼。
花朝与月夕交换了一个彻底了然的眼神。花朝无奈地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埋怨着,手上却更稳地搀扶住,“那……那您可当心脚下!小德子。”
她抬头看向提着灯的小德子,“主子这样也劝不住,不如咱们就过去转一圈儿,主子穿的厚实,快去快回当是无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