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飘香院回来后,锦娘洗漱完躺在床上,一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听着杨欢房间里传来的动静,心里想着,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过去看看,或许能问出些什么。这其实并不符合她平时清冷寡言的性格,但人总是会在某些时候为在意的人做出改变,哪怕她嘴上从未承认过这份在意。
“我只是……”杨欢喉间发紧,刚想开口便又被锦娘打断。她起身走到窗边,墨色披风扫过熏炉,龙涎香的烟缕骤然扭曲。月光透过窗棂,在她月白寝衣上织出冰裂纹般的光斑:“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过来只是想提醒你,注意安全。”
“若我说,这两天我自己都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呢?”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风雪磨过。
“什么?”锦娘猛地抬头,声音陡然低哑,月白色寝衣的领口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露出的雪肤在烛火下泛着暖玉般的光泽。杨欢知道那动人心弦的曲线是多么,曾在丛林与梦貘厮杀后只剩头颅,后来身体变成婴儿模样时,曾“体验”过那份柔软。但此刻,他无暇欣赏,只被她眼中的担忧攫住心神。
此时,锦娘往前半步,披风下摆扫过他的膝头,龙涎香与她发间淡淡的馨香交织,形成一股令人心颤的气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她镇定地望向他。
杨欢定了定神,将自己在落雪驿做的几个梦拣重点说了出来。
“第一个梦,是在落雪驿的廊下。”杨欢目光落在锦娘鬓边晃动的木簪,“我抱了你,灵犀突然从转角出来……”话音未落,便见锦娘双颊腾起薄红,下意识攥紧了披风系带,月白寝衣的领口因动作微微收紧,露出的锁骨在烛火下泛着微光。
“她笑出声后,你就把我推开了。”杨欢望着她躲闪的眼神,故意放缓语调,“力道大得像要把我甩到柱子上。”锦娘猛地抬头,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却强作镇定地抚了抚衣领:“胡说什么。”烛火映着她发间散落的青丝,将微红的眼角遮了半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被惊醒后,发现自己还在客房里,本以为是现实,然而却在听到外面有投店的敲门声。”杨欢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下楼去看,竟看到松云驿遇到的那位紫衣妇人半夜来投店。”他刻意略过与紫衣对坐饮酒的暧昧细节,只说那妇人忽然幻化成梦貘的模样,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我吓得惊醒,才发现又是一场梦。”
锦娘静静听着,并没有说话。杨欢深吸一口气,接着道:“第三次梦到烛龙,人面蛇身,鳞片泛着金属光,一口把我和林未浓吞了下去。”他避开了与林未浓在幻境中纠缠的片段,只讲那怪物的骇人模样,“等我再次醒来,又去找林未浓,尝试是否还在梦中,这次又听到陆师妹的呼叫声,然后我被门板上出现的一道黑色的圆形漩涡猛地吸了进去。当我再次想来,却发现我们在驿站大堂里烤火,你们都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烛火在屋内明明灭灭,映着锦娘紧蹙的眉头。她听完后,沉默了许久,忽然抬眼问道:“你没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吗?为何你在梦里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杨欢一怔,脑海中闪过初到这个世界时,被九尾狐幻术困住的场景——那时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幻境之中,后面念着那前世“骗子”道士教的口诀,识破了幻境;后来遭遇梦貘和在龙脉的经历,他也是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这一切,难道真的因为自己是“诡浊”之体?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压了下去。目前只有林未浓知晓他的身份,对于锦娘这边,他并没有说,他避开锦娘的目光,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巧合吧。”
锦娘望着杨欢躲闪的眼神,心中早有预料。以她冰雪聪明的性子,若不是真正在意,又怎会深夜过来?想起林未浓之前说的那句“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再联想起杨欢那些转瞬即逝的恍惚神情,她深知此事绝非巧合。屋内龙涎香袅袅,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凝重。
锦娘心中微微一叹,指尖轻抚过茶盏边缘,片刻后,重新倒了一杯热茶,茶雾氤氲间,她将杯子轻轻递到杨欢手中,柔声道:“无论如何,以后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扛着。”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透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说罢,锦娘抬眼望向窗外,夜色深沉,风雪不知何时又大了些,扑簌簌地打在窗纸上。“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她轻声说道,杨欢点点头,喉间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一个“嗯”字。
“对了……”杨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开口道,“席兄弟说明日是冬至,想宴请我们,灵犀己经答应了。”
锦娘闻言,微微颔首,思索片刻后道:“也好,在此处停留两日再出发,倒也不迟。”她拢了拢披风,起身向门口走去,月白色的寝衣在昏黄的烛光下轻轻晃动,发间木簪随着步伐轻摇,几缕青丝垂落,更添几分柔美。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锦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室寂静。杨欢望着空荡荡的屋内,微微叹了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萦绕不去。
他将蜡烛吹灭,躺回床上,却了无睡意。窗外风雪依旧,他睁着眼睛望着黑暗,锦娘临走时的眼神、话语,以及那些纠缠不清的梦境,在脑海中反复浮现,久久无法平静。
…………
然后,今晚无法入睡的,不止是杨欢一人。
飘香院的灯笼渐次熄灭,唯有后院梅树的暗影在风中摇晃。李花魁倚着雕花栏杆,望着杨欢三人离去的方向幽幽一叹。
她素手轻扬,院中林立的梅枝突然发出细微嗡鸣,一圈无形的涟漪以她为中心荡开——梅枝间悄然凝出淡青色的光纹,织成一道隐于夜色的结界,连飘落的雪粒都在结界边缘化作细碎的星芒。
她转身对紧闭的院门轻声道:“今夜任何人不得靠近。”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说罢,她褪下外衫,素白中衣勾勒出曼妙身姿,优雅地盘膝坐在铺满锦垫的软榻上。随着呼吸渐渐绵长,一缕缕金光从她周身散发,额头上方缓缓浮现出奇异符号——一个泛着金光的大写“拾”字,旁边缀着小小的“捌”字,符文流转间,竟与六红道人的标记如出一辙。
不知过了多久,李花魁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眸。她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院中的梅树轻笑出声:“有趣,真是有趣……”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回荡,“这人居然引来了三股邪祟,看来丰隆郡的平静日子,是到头了。”
话音刚落,她突然驻足,指尖轻叩窗棂:“你们几人先出来吧。”院中空气骤然扭曲,三团白色的雾气自梅树根部翻涌而出,在空中盘旋升腾。雾气如活物般扭动,渐渐凝聚形,待白雾散尽,三个身着黑色紧身劲装的女子己然立于院中。她们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冷冽如鹰的眼睛,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意。
“不知拾捌使召唤我们有何事?”三个黑色紧身劲装的女子对着李花魁恭敬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