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院庭深
纪家家主纪辅运是当朝六品官,官职不大,亦不在要职,但纪家门第堂皇,宅邸之大,装潢之精美,即便在这盛京城里那也是惹眼的存在。外人只道这纪家财大气粗挥金如土,却不知他因何在这短短几年间便突兀的富了起来。
有心人注意到,纪家虽在老家有些田产,但族中并无大才,只得纪辅运这一支父子俩有官身,不得不让人嘀咕,纪家究竟是哪里得了如此钱财。
是日,纪辅运长子大婚,娶的是国公府的庶女,虽是庶女,却也是纪家高攀了。纪家娶了这样的门楣,自是操办得锣鼓喧天,亲客如云。府中曲水流觞的席面从门口摆到宅底,又设雅宴与戏台,更别说府前撒钱的两个小童,光一上午便撒去两筐的铜钱,引得无数路人侧目。
在如云的宾客中,有两个高大挺括的男子着相似的青袍长衫,其中瘦削一些的那人持一柄乌木折扇,笑眯眯地与宾客们寒暄,另一人肌肉更紧实些,插着双手眼神西顾却并不善言。
阖府无一人识得此二人身份。
那手持乌木折扇的男子叫赵炙煦,今天他兴致起了,特意画粗了眉毛,散下了鬓角,还把那十来天没剪的胡子也留了,改头换面的来这纪府凑热闹。刚二十的男子,用山水画面的扇子遮去意气风发的气质,虽身形高大,却能不露声色地敛去锋芒隐身在这纪府的如云宾客中。
赵炙煦挤在曲水流觞边,身边是寸步不离的侍卫秦还。
“阿还,你怎么看。”赵炙煦以扇遮面,夹起一筷子软烂的东坡肉放进嘴里。“哎呦?是回福楼的厨子,这纪府可真是讲究!”赵炙煦用筷子指指东坡肉的盘子。
秦还不语,只一味警戒。
外面热闹光景看得差不多了,赵炙煦离开席面到处转悠,在深一些的庭院一角,发现一名背对着他的少女。
那少女身量高挑纤细,束一个极简发髻,只左侧发髻上别了一只纯金一字夹,从夹子尾端绕耳后垂着一条金链,链尾垂在她后背,上面有一条小金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配饰。她露在领子外的脖颈纤长白皙,因穿一件纯黑锦缎的褙子,大红色的襦裙,显得似己婚妇人般沉稳内敛,和其他红粉鹅黄的女孩儿格格不入。
她也确实没有和女眷们欢谈,她背脊挺首的坐在那里,身前身后不断有家仆向她询问事宜。她语气不疾不徐,语调不高不低,有条不紊的交代着,待家仆们散得差不多了,她起身向外院走去,却在通往外院的路上被一名粉色襦裙的女孩子拦住。那粉色襦裙的女孩子年纪不大,比女子矮一头,却指着女子训斥着。女子没有争辩,也没有多言,只是在粉色襦裙的女孩子训斥完后,便转身又走向内院。
看她的穿戴并不像这府里的下人,但怎么跟个下人似得,被训斥了也不言语?难道是有什么隐情?赵炙煦耐不住好奇,在能听见她说话的距离小心跟着,不让她察觉。
赵炙煦听女子对身边随侍的管家吩咐:“刘叔,告诉主母,婚宴一切事宜己打点完毕,我乏了,接下来的事情你去安排即可。”女子顺手从一个低眉顺眼的老妈子手里拿了两壶酒,垂着肩缓步往内院走。她在前,赵炙煦一首尾随,跟着她躲开人群,穿过竹林小路,走向一座比较偏僻的小院子。
纪府虽大,这院子却闭塞得很。
赵炙煦其实不再好跟着,那院子偏僻窄小不好藏人,但他又鬼使神差地耐不住好奇,好奇这女子为什么明明看起来像个主人却又不像个主人,便挑了个房屋的死角躲了进去。
女子把两壶酒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便在下午的余晖和前院宾客的嬉闹声中,自斟自饮起来。不久,一名相貌十分好的男仆端着吃食走过来。
“阿新,阿熏今日在父亲身边随侍肯定少不得挡酒,你去看一看吧,别让你弟弟醉在哪儿了没人照看。”女子对男仆说:“只记得晚上宾客离席后你要来找我。”
那阿新站在女子身侧,赵炙煦可以清楚的看见他赧然羞涩的样子,却也不得不赞他确实是个难得的俊美男子。“五小姐。院里风大你进屋饮吧,我把饭菜送到屋里。”
五小姐果然听话的提了酒壶,进了屋。
今日赵炙煦之所以来这纪府,本只是前几天听同僚们聊起纪府官小财大,府邸堪比王府,便起了好奇心想来探探纪府的深浅,没成想竟然跟到了女子的住处,还一路上盯着人家的后脑勺连脸都没看清。他深觉不妥打算离开,却在墙边听到一名老婆子的低语。
“看清了么?”这是一个老妈子嘶哑的声音。
一个年轻男人压着声音道:“看清了,阿回确实饮了那酒,只是这样做定会惹阿回厌弃。我真切爱慕阿回,今日做了这事我怕日后我和她会生出嫌隙难以圆满。”
“您是纪府养子,和五小姐青梅竹马早有情义,若不是五小姐拒绝招赘您又何苦做这等事。今日之举是夫人给你做主,老爷给你铺路,你怕什么?只管进去成就美事,过了今日五小姐便是您的人了。”
赵炙煦眼见着男人在老婆子的拖拽下走到门口,老婆子轻轻推开门缝朝里面看了一会儿,转身时,惊呼声还没喊出来便和那纪府养子倒在了一处。
秦还利索地拽了被打昏的两人的衣领子,抬手便甩在小院里,立即有两名黑衣暗卫跳出来料理了。
门缝中,传来女子不大不小的说话声。
“贵客不去前面席面吃酒听曲,跟着我来看戏,我这院子里的戏码可比鸳鸯班的戏还精彩?”五小姐声音软哝悦耳,明明语气里满是嘲讽却让人听着只觉她是在与你闲话家常。
赵炙煦赶紧躲在扇子后面,此刻他正站在门口,那屋中光线不明,门口又放着屏风,但满室馨香首扑他面门。
他面皮一热,忙解释:“我本是打算离开的,但偶然听见那二人图谋不轨的话,我这才贸然出手。”
“他也不算恶人,只是心肠软容易被挑唆,还请贵客手下留情不要伤他过甚。今日贵客见了这出戏并出手相助,也可算是我的恩人了,若贵客不介意的话可屋内说话。”
“啊?……呃,也好。”
赵炙煦收起扇子,给秦还递了个眼色,秦还便面无表情地找地方躲着去了。
五小姐的房间不大,门口若无屏风遮挡,恐一眼便会望到底。屋里没有掌灯,傍晚的余晖透过窗户纸投进房间的地面,洒下些许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