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大倒苦水,好像这样就能抵消今晚的疲惫和绝望。
到了深夜,人的倾诉欲总会忽然上升,人总是渴望被倾听,被理解,渴望找到惺惺相惜的盟友。
没有人喜欢孤单,只是无奈之下的选择罢了。
不知道行驶了多久,医院到了。
车辆熄了火,两人依旧坐着,就像被粘在了座椅上那样,久久不愿动弹,望着面前明亮的医院大楼。
那是一个生死交接的地方,有人在那里出生,有人在那里死去。
如此沉重的地方,让赵云磊望而却步。
“要去抽支烟吗?”小刘问道。
赵云磊点点头。
他们下了车,走到旁边的便利店。
睡眼惺忪的店员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欢迎光临”后,就闭上了嘴。
她的表情是毫不在乎的样子,有顾客或者没有顾客,自已的工资都是一样少得可怜。
没有顾客最好,她可以独享深夜的宁静,有人进来了,她又只得戴上面具,挤出微笑。
为了生存下去,她不得不接下这份夜班的工作,她的眼神跟冬夜一样冷漠。
他们买好了烟,站在便利店门口的走廊上,点燃了香烟。
在烟雾缭绕中,他们终于可以释放自已,平静下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展开工作。
困意被烟味驱逐,消失在夜色中。
“抽完这支烟,我们就上去吧。”赵云磊道。
“嗯。”小刘含糊地回答道。
赵云磊眼尖地注意到有人从医院门口走了出来,那人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走了过来。
“小刘,快别抽了,我们先进便利店吧。”
还没等小刘反应过来,赵云磊把两人的烟都扔到了地上,快速地用脚踩灭,钻进了便利店的最角落。
那人走进了便利店,买了肉串和粥。
“帮我加热一下,然后打包吧。”她说道。
“费雪。”赵云磊试探着叫出她的名字。
她浑身一激灵,转过身,强装镇定地说:“赵云磊,你怎么在这里?”
女人脸色不太好,声音也很虚弱,但透露着一股倔强。
“你们认识啊?”小刘道。
“对。你不是在住院吗,怎么三更半夜的就出来?”赵云磊问。
“我……饿了,下来买吃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但是你的身体没事吗?”
她摇摇头,说:“能有什么事,真没必要住院,而且在医院里我睡不好。医院太吵了……”
赵云磊上前,将她拉到窗边,小声说:“关于公交车失事,我们还有一些问题需要问你。”
“现在?”
“你饿的话就先吃东西,吃完也能问。”
“你,你们也太敬业了吧。这个点了还在加班,啧啧,有没有给你们加工资啊?”
赵云磊敷衍地笑了笑,“多谢关心。我看你也别打包了,就在这里吃吧,我和我同事一起陪你吃。一个人吃饭多没劲啊。”
于是,他们各自拿了一份冰柜里的盖浇饭,让店员加热。
“看来加班真的让你们饿坏了啊。”
三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埋头吃着食物。
“你们怎么会认识呢?”小刘问。
“费雪是我姐的朋友,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听口音不像是我们本地的。”
“嗯,她刚搬过来没多久。”
“来这里工作吗?”
“不,来这里休息。”费雪终于说话了。
“在你自已的家乡不能休息吗?非得跑到这个荒凉偏僻的地方来。”
“不能,那里的人都是疯子。”
她的话让赵云磊差点喷饭。
“每个人都在拼命往前跑,你不跑起来就会不进则退。停下来的你就是异类,所有人都会来关心你,鞭策你,让你不敢停下,休息一段时间简直就是被判了有期徒刑。”
“不会吧,这么夸张。”
“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你们是幸运的。”
“你怎么会在那一站下车?”赵云磊转换了话题。
“其实本来我也会死的,因为我在下车之前睡着了,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就下错了站。”
“那你在车上的时候,有没有观察到司机有什么异常?”
她的眼睛转了转,盯着天花板,“他一直在打哈欠,很困的样子,这个算异常吗?”
“下午开车,的确容易犯困。”
“还有车上的乘客,看起来也困困的。”
赵云磊无动于衷,并不觉得这算异常,开车犯困,是这个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肯定不是这个线索。
他觉得费雪是在用无用的线索把自已绕晕,她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她的直觉怎么会如此准,说下车就下车,由此躲过一次生死之灾呢?
她捕捉到了赵云磊眼神里的不信任,喝了一口白米粥,又道:“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随你们。那个司机的眼神非常空洞,他哈欠打个不停,几乎都要睁不开双眼了。”
“这只能说明他前一晚没有休息好,所以才在工作时间犯困。”小刘也是这么认为。
“这是一种可能,但是,当时他的眼神……透露着一种极端的厌世感,好像在说这个破生活不过也罢,我不想死也不想活,就这样沉沉睡过去,永远不醒来也好……”
赵云磊和小刘面面相觑地听着女人的胡言乱语。
“不是,你们平时就没有对此感同身受的瞬间吗?”
他们果断地摇了摇头,问:“为什么会想要一睡不醒?虽然我们平时也会抱怨工作的繁重和生活的无趣,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一睡不醒。生存是人的本能,我们都有人际关系的羁绊。”
现在轮到费雪叹气了,“抱歉,是我先入为主了。”
“难道你也……想过……”赵云磊问。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睡觉,只是想能够随心所欲地睡觉,但是实在是有太多的琐事挡路,让我连这个微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再说了,现在是冬天,动物会冬眠,为什么人就不能?人也是该死的动物。”
“社会的正常运转需要人类的劳动,人可以休息,但不能永久地睡着,那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你说呢?”赵云磊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刘顾着吃饭,没有插话。
“你不觉得现在的人劳动过了头吗?就像机器人那样,永不停歇。停下来就有一种难熬的负罪感。他们只教会了我们该怎么劳动,却不会教我们该怎么休息。”
女人很激动,嘴里的食物碎渣不断地往外喷出来,她毫不知情,气愤地诉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