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磊也闭上了嘴,默默聆听着女人的发言。
他出神地想着,她这颗脑袋里究竟装了多少奇思怪想,让她在深夜毫无困意,让她在这间狭小的便利店内高谈阔论一些生活真相,一些大家都不愿意直视的真相。
想着想着,他们背后的货架全部都消失了,全场的灯光熄灭,只有一束聚光灯从天花板的位置打下来,直射着她的脑袋。
她的全身熠熠发光,脑袋更是金光闪闪的,站在舞台中央,在万众瞩目中输出着自已的观点。
说了一阵子,她终于说累了,像泄了气的皮球那样瘫在椅子上。
“我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愿意清醒。”
“你的酒醒了吗?”赵云磊突然问。
“我喝酒了?我怎么不知道?”她的眼睛瞪得老大。
赵云磊吃了一惊,以为她在装傻,但是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又觉得她可能真的不知道。
“你在桥上晕倒了,这你总知道吧。”
对方点点头,说:“我以为我睡着了。”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你喝醉了,所以才会晕倒,你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她懊恼地扶着额头,“最近我的记忆力真的很不好,难道是年纪到了……”
赵云磊笑了,“你才几岁啊,就说自已老了。”
“30岁了,快半截入土了。”
“别这么快认输啊,你刚才的那股认真劲呢?”
“刚才我是装的……”
她吃完面前的最后一点食物,说:“你们应该问完了吧,我可以回家了吗?”
“可以,但是请保持手机畅通,后续万一还需要找你的话,我们会给你打电话。”
她点点头,缩起脖子,走进了夜色中。
赵云磊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才把眼神移开。
“你在看什么?云磊。”小刘问。
“哦,没什么。”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我也差点被她绕进去,可怕。”
“好了,我们上去看看吧,去确定一下幸存者的情况。”
隔着病房门口的玻璃往里面望去,一位老太太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沉重地呼吸着。
他们来到医生的值班室,亮明身份后,说明了自已的来意。
“老人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她也没有任何既往病史。”
“那她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医生推了推眼镜,眼睛里满是熬夜的疲倦。
“这个不好说,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大碍,现在就是睡着了,不知道会睡多久。”
“万一她一直睡下去呢?”赵云磊不由想起费雪的那番语录来。
“你的意思是?”
“人会冬眠吗?”
医生停顿了很久,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我们还是多给她几天时间吧,我知道你们着急破案,但是你们别急。过几天我会召集市里的专家一起问诊,到时候再告诉你们结果。”
医生下了逐客令,说自已忙了一晚上,打算在诊室里眯一会。
赵云磊他们只得离开,他们前脚刚离开,医生就“咚”的一声趴在了桌子上,发出震天的呼噜声,那个气沉山河的架势,仿佛在说: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把我叫起来。
值夜班已经够累了,还来两个警察进来问东问西的,烦死了。
老太婆就是睡着了呗,还能有别的什么原因啊,再睡几天不就醒过来了。
整天只会追求效率效率,还让不让人喘息了,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别说是那个公交车司机,就连我也想……该死的,想到哪里去了。我可是个正直的人,才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闭上眼睛的瞬间,一条又一条的想法在脑海里飞过,直到飞到了深渊的面前,他才勒令自已停下。
“嘿,这个医生好不耐烦,我们才问了几句,就不愿意多聊。”小刘不满地嘀咕着。
“算了吧,别跟他计较,值夜班的人态度能好到哪去。快天亮了,你回去歇会吧。”
“那你呢?”小刘困得直打哈欠。
“我也回去了,我回所里的宿舍睡一觉。”
“是,你别太拼了,要注意身体,身体坏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好好好,你这小子,别诅咒我啊。”
两人在医院门口告别。
赵云磊点燃一支烟,发动了车辆。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漫长的熬夜让他疲惫过了头,尼古丁的刺激又让他清醒。
不知不觉中,他开着车来到了那座出事的桥,这里冷气十足。寒气逼人,好像冰封的地狱。
行驶到桥中央,他停下车,孤寂在他的心里飞舞。
什么样的反社会的疯子才能做出这种事?
自已不想活了,非得带上一车无辜的人,车上的人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总是有这种不负责任的司机存在!
他愤愤地想着,一拳捶在方向盘上。
他想起父亲的去世,也是因为一场车祸。
一个十恶不赦的醉驾司机,神志不清地在马路上乱窜,瞎子一样驶过一个十字路口,从行人们的身上碾压过去……
他叹了口气,如此沉重的往事,他不愿意多想。
于是,他又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入,好像这是万能的止痛药,或者是可以忘记痛苦的神药。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鼻涕一起狼狈地流下来。
还有一件事,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个名叫费雪的女人,跟自已曾经深爱的女人有几分相似,不光是样貌上的相似,还有内在的相似。
她们都是与众不同的,心灵上闪着不一样的光芒,只有他才能看出来。
在便利店的时候,有好几个瞬间,他好像看见了自已的前任。
那段夭折的感情,一直盘踞在他心里,如同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时不时地传来一阵刺痛。
当他认为自已已经全部忘记的时候,那根鱼刺就重新发炎,狂妄地笑着说这辈子都别想这么轻易地就忘记我。
那段人生中最快乐最无拘无束的时光,怎能说忘就忘。
他好难受,手里的香烟变得索然无味,在无情地嘲笑他是个懦弱的人,嘲笑他从来不敢面对丑陋而巨大的伤痕,只会逃避。
他在伤痛中反复沉沦了不知道多久,太阳升起来了。
他眯起眼睛,看着周围一点点变亮,意识到自已也该起来了,离开悲伤的怀抱,迎接新的一天的工作。
他翻下遮阳板,对着上面的小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已的头发,挤出一个笑容。
装着装着就会快乐起来的,他想着,离开了事故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