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半晌,阿芙靠在弘历怀里,没好气地骂了他两句“伪君子”,弘历低头听见她的微喘,亲了亲头顶,也来了句:“小病秧子。”
“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天一冷就不愿出门,夏日怕热冬日怕冷,嫌药苦,嫌走累…”还没等弘历说完,阿芙狠狠用头砸了几下这人的胸膛,却听见头顶的人乐极,边笑边揉她的头。
“今日是朕孟浪了,回去后若是要喝药,后几日我也不碰你,免得药吃多了伤身子。”对于弘历这轻声细语的样子,阿芙也不意外,拽着弘历的辫子玩了会儿,才慢慢点头应答。
阿芙用避子汤的事,弘历最开始也是气极的,可这人往怀里一砸,哭的稀里哗啦的,而后红着鼻子怯生生地说道:“我阿娘生我而死,继母又难产,还见愉嫔娘娘生五阿哥的情形,我怕极了…”
弘历冷着脸也不言语,却也没有推开阿芙,她便知道这人没有面上那般气恼,而后又环上了他的腰,脸紧紧贴在胸膛上,一边抽泣一边诉说着自已的委屈:“皇上,你别这样,阿芙害怕…”
“若是…若是阿芙生孩子死了,皇上…”
“得了!”弘历怒喝一声打断了阿芙,知道她是威胁自已,可听见那个死字,他承认自已确实是有些舍不得,双手捧着那张比花都娇的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她毕竟年纪还小,自已大他那么多,宠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皇上还气阿芙吗?”
弘历不得不承认,这小妮子真的很会拿捏他,眼前人眼里盈着泪,抽泣时眼角顺势落下一滴泪,抬眼那个无辜又可怜的样子,谁还能生出责骂之意?
“瞧着可怜劲儿,朕还能多气?你怕痛娇气朕能不知道?反正还有着以后,也不急着现在。”伸手勾了勾阿芙的鼻子,再擦掉眼角的泪珠。
“宫里的孩子也不少,阿芙都将他们看作自已的孩子便是了。”
“你也别想了,朕不会让你养别人的孩子。”弘历将人搂紧,话里有话,他知道阿芙年纪小不想有孕也正常,待她大了,也能想清楚,他等着便是,他们的孩子定是个聪慧过人的。
到了十一月,弘历政务多,大多时间都待在养心殿里,偶尔去永寿宫也不像之前那般纵情。
弘历去御书房理事后,阿芙便在养心殿塌上睡了许久,醒来时便看见守在床边的进忠,正对上他的眼。
这人也不掩饰,含情脉脉不得语,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逾矩。
阿芙的手贴上进忠的脸,轻笑后不自觉地说:“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进忠不懂诗书,可他懂阿芙,懂她神采飞扬,桃花笑颜里满含欣赏,她或许是在颂他。进忠的手掌温热,停在里阿芙的手边,没有凑上去,看着她的笑,进忠那张清俊邪气的脸也扬起一个微笑,他道:“阿芙能告诉我,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那你可得听清楚了,”阿芙故意说的很小声:“宽仁温润的君子,如精金,如锡石,如玉圭,如白壁。”原意是文采风流的君子,阿芙觉得不适合进忠,便改了意思。
“你说的话,我都能听见。”进忠声音不小,他说的很是郑重,像句承诺。
“后面还有一句,”阿芙起身抱住进忠的脖颈,贴近他耳边轻轻说道:“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宽仁大方的君子啊,怎么能忘掉呢?”
她的呼吸仿佛带着绒毛,每吐出一个字,进忠都觉得心头一痒,这字字句句里泛着的情意,更让他沉浸不能自已。
…
那日从养心殿回来后,进忠便去查了后宫中发生过的事,选出其中由高贵妃主谋的事件,他确定了一个人选,娴妃。
“娴妃被高贵妃害的失弟丧母,加金汁这种阴毒法子,定是恨毒了高贵妃才能做出来。”
阿芙恍惚这几日,虽然已经得知了幕后将她做刀的主谋,可娴妃身上发生的遭遇,让阿芙对她不免生出几分怜悯。况且皇帝对高贵妃冷待,也没有想查的意思,此事便这么过去了。
宫里人人都知道高贵妃要不行了,储秀宫的人大多都被赶了出去。阿芙曾问过璎珞,兹事体大,若是被查出来可怎么好?
可璎珞说:“这世上没有皇上查不出的事,只有他不愿意查的事。”
是了,一个被他冷落,失去恩宠的妃子,突遭灾祸,只要有人顶罪,他根本不会在乎幕后黑手是谁,他似乎淡忘了和高贵妃的曾经,竟然一丝一毫的情意都不曾留下。
这宫里发生这么多的事,多少被埋于恩宠之下的真相,没有恩宠,被踩死也就被踩死了。
阿芙透过窗棂看向外头,北风吹雁雪纷纷,数不尽的雪花仿佛柳絮一般在天际舞动,从天上到地里,它们好似就活那么一瞬,而后便埋于深厚的雪地里了。
孟从南端着茶盏进来,他瞥见窗边被风拂起发丝的阿芙,她披散着头发,未着任何珠翠,正静静看着外头的雪景。只一瞬,他心中翻腾的执念好似化了人形。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朱翠香。
“在看什么?”阿芙开口,话里没有带着之前的讽刺挖苦。
“你。”
她突然笑了,也不管自已笑语嫣然的模样会不会让面前的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她只是笑,越笑越大声。
“你还真是不知死活。”阿芙收起情绪,刚想让人滚出去,却被孟从南接下来的话吸引住了心神。
“不是主子允许奴才不知死活吗?”他慢慢靠近,“若是主子不想玩火,为何还要留着奴才?”
他突然发现了,面前轻蔑寡情的女子曾经赐予他的羞辱,好似踩断他脊梁的最后一脚,可他由着人践踏,凌辱,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她是主子吗?
她看透自已的骄傲,看透他宁折不弯,看透他弯曲的躯干下仍旧不屈的灵魂,可她没有生出什么怜悯,反而踩了上去,磨掉了他的最后一丝自尊。
然后,她重塑了自已,塑了个鄙薄简陋,下贱轻佻的木偶,可他不是木偶,他是人。
“主子捏着奴才的小命,想做什么都可以。”既然放纵他的情意如树根般肆意生长,那他就要永远扎根在她身边,他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有,唯有那颗不知足的心,因她而死,也因她而生。
“真的?”阿芙抬起手。
他顺势吻住她的指尖,舌尖点了点她的指腹,见她不抗拒,便又han了上去。
“你可真贱。”阿芙感受指头上被风吹过后留下的寒意,虽是责骂,可语气还不如之前的千分之一。她很满意孟从南的迎合,瞥见男人的劣性,笑道:“像条狗一样。”
孟从南一顿,却并未停止,耳边突然落下一句话。
“不过,我很喜欢。”
她的指尖点了点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她将他全部的情绪收入眼中。一只收着齿牙的狼,还不够,她要一只被驯化的狗。
她仿佛一朵花瓣,拂过的每一处地方,都留有余味,好似下一刻便有一只蝴蝶飞出。
…
高贵妃死了,在月中之前。
从她得病到死亡,也不过五天。这朵宫里最娇艳的花,便这样谢了。
她的葬礼极其盛大,是娴妃操办的。
娴妃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操办她的葬礼的呢?愤恨?愉快?大仇得报?还是漫不经心,平淡无波?
阿芙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天又冷了。
在养心殿用了早膳,阿芙提了让璎珞回长春宫的事,弘历虽然抗拒,却也抵不过阿芙的撒娇卖乖,再说魏璎珞面上也没犯什么大错,也就答应了。还不等阿芙跃跃欲试,想要去辛者库找璎珞,就被弘历逮住用了药膳,又听见外头李玉的通报声。
娴妃进来看见和弘历同桌而食的阿芙时,愣了一瞬,而后便恢复原样,行礼之后说明了来意。
“皇上,辛者库掌事有事禀报,涉及巫蛊,内务府不好处理,寻了嫔妾,可嫔妾不好逾矩,才来叨扰了皇上。”
“巫蛊?”弘历落下筷子,阿芙也有样学样丢了筷子,不愿再吃那碟子苦菜。
娴妃:“是的,那嬷嬷说是有人行巫蛊之事诅咒高贵妃,那人偶上还有慧贤皇贵妃的生辰八字。”
巫蛊确实不是小事,现下除了看着阿芙吃饭这桩事,也无政事要处理,他便决定跟娴妃走一趟。
弘历威胁道:“赶紧把这菜吃了,若是等朕回来还这么摆着,这月的新供也不必给你挑了。”
这什么忆苦思甜的破菜,难吃的要死,阿芙撇了撇嘴,满不情愿。
弘历:“涉及此事的人可控制了?不能将这事传出去,以免宫中传出些乱糟糟的流言。”
娴妃点点头:“涉事的宫女是辛者库的魏璎珞和辛者库的掌事姑姑,说是在她的柜子里翻出了巫蛊娃娃,辛者库已经得了训诫,不敢乱说。”
事涉璎珞,弘历再不情愿,阿芙也蹬鼻子上脸跟着过去了。到了地方,阿芙首先对璎珞挑了挑眉,表示自已肯定会袒护她的。璎珞倒没什么心虚的反应,坦荡如砥。
听完两人的证词,璎珞的话句句有理有据,那个嬷嬷神色躲闪,一看就有问题。阿芙眼刀子递了不少,把人吓得不行,璎珞看见了,心中有股憋不住的笑意。
娴妃眼见事了了,便吩咐人将这个嬷嬷带到慎刑司,回头发现弘历已经起身拉住阿芙的手后,顿了顿,便又笑道:“皇上,嫔妾先回宫,等查清楚了,嫔妾再来回话,也不打扰皇上和阿芙妹妹了。”
娴妃走后,弘历原想拉着阿芙也走,却见这人拗着不动,她用眼神示意跪着的璎珞,暗示他信守诺言。
“君子一言…”见他还不说话,阿芙也急了。
弘历接上话:“驷马难追,你这性子也够急躁的,不是说明儿才调人吗?”
“那辛者库是人待的地方吗?当然是早日去长春宫侍奉皇后娘娘最好啊。”
“朕这个君无戏言,还得随你的心情来?”弘历用力将人拽进怀里,才道:“罢了罢了,魏璎珞,你今日便回长春宫侍奉吧。”
璎珞跪在地上谢恩之后,再起身时弘历已经带着阿芙离开了。此时她还有些茫然,近乡情更怯,她竟然有些害怕。